花千骨惊愕间思索着师父的话。师父全然不否定过去,错误,劫难,甚至她对师父的背叛、对抗,师父一并接纳,当作天地的考验。考验残酷,惊天动地。但师父当时不曾犹疑,今日故不后悔。曾经毁坏得面目全非,师父却有力量重建。师父要在天地之上,完成造化的神功。
她是师父的作品,切磋琢磨,一丝不苟。师父对她的苛严,哪有师父为她担下的天地考验,来得无情?深恩缄默,堪比天地大爱!
她惟愿一生跟随师父,一生一事一人。师父将这花,交给了自己,是把雕琢的部分功课,交给了自己。之后的作品,要师徒二人合力。是师徒,师父却说不止。师父那样温爱地看着她,和所有时候一样,和所有时候不一样……
脸一红,低下头,正看见师父手中的小花,一霎那心中涌出甜蜜的思绪,伸手要接那花。却见花又从手旁游走了,在明净的窗前扎根。
“小骨现在就很幸福!和师父一起,会一直幸福。师父送我的第一朵花,放在我们亲自建成的第一座房子里!”
日光亮彻天边,小窗成了不可直视的光源,空气中的尘埃纤细可见,小屋里背光的地方也暖色尽染。白子画看来,更胜羲和初照,是小骨明丽的双眸。
人间第一个家。第一个早晨。
几时,小骨来了,绝情殿,就有了家的感觉。
“小骨,我们是去看看……何满。”说出这个名字,明媚的心头,却笼上一层阴云。
“师父,在人间……”花千骨低着头,却感到秋天烈日灼人。说不出的话,就不说了。
“你是我妻子。”
一树金黄,秋气清朗。
何满的屋舍也建在河边。但离市镇近许多,周围也时有人往来。
小院里辟出一片菜畦,高高地搭着架子,架子上攀着藤蔓,坠着几个大丝瓜。主人似乎无心收割。近屋舍处一排菊花,如雪球怒放,全不在乎主人照料,也全不问主人心情。
小屋简易精巧。木材块块紧实,斩斫用心。院中却零散摆放着水桶、犁耙、斧头……篱笆上沾满泥土,木门上深深印着一道砍痕。
“你怎么了?”看见何满从房间里走出,花千骨开口就问,像对一个老熟人。
“没事。”何满冷漠地说。
“你看你眼中神色不定……”
“不干你事。”面具下有些忿懑。
“何公子!你们……”跑来一个穿戴整齐、仆役模样的少年。说是少年,和童子亦相差不大。站在花千骨身前还矮了一截,跑得气喘吁吁,在白子画前呆住。
“小五,你来了!”何满似变了个人,暗黑的眼中溢出丝丝惊喜和期待。
“小姐送书信来。”小五却不似何满急切,磨磨蹭蹭,拿出一个樱草色信笺。
何满一把抢过来:“小五,你进来喝喝茶,我这就回了信,你好带回去。”
何满把门向内打开,拉着小五往院里走。
“不……不,何公子,不用了……”小五支支吾吾,一脸难堪。
“你和我客气什么?我还买了你喜欢的绿豆糕。”小五已被何满拽进了院子。
“小姐说,以后……以后……”
“以后什么?”何满双手僵在空中,如临骤雷,未然几分了然,防不胜防,眼中是惊惧的深黑。
“以后再不用给她回信了。”小五憋足气,说完这句话,一溜烟跑走了,留下怔在原地的何满。
“你们……要喝茶吗?”半晌,何满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不用了,你收拾屋子罢。”白子画冷静中一丝严峻,牵住正疑惑的小骨就走。
“他一心在人间。却当收拾好自己的屋子。”
师父的话,总有听不大明白的。
看下去就有解答了。只说:“他房子建得不错,就是不收拾了。”
“总在不断建造。总须时时收拾。可去看看这位小姐。”
“能否用勘心?”
“这是人间,用心便好。”
解答人间,要用很多心。不是比仙术更容易,却是更难。修仙之上,更要修人。
花千骨细细想着师父的话,已走出了许多步。若可勘心,也就简单了。可是师父说不可以,那么,她比凡人,又多懂得什么?东方知道很多了罢,也说人心最复杂,他不懂人心。人间真是,有大学问啊!她要跟着师父好好学。
走到一处停下,抬头看见金红大匾高悬,大书“叶府”。字迹张扬,却笔调不实,色厉内荏。石墙高砌的叶府,像只大龟,盘踞在村中,占尽风光。正对着城镇,似要炫耀自己庞大的身躯。
远远听见一个沉闷的女声。若非能听千里,这深墙大院外,定不会察觉。
“我已和他说了,再不相见。”沉闷的声音强压着厌恶,不悦中却不似惆怅。惆怅还有所挂恋,说话的人却似生无可恋。
“那就好,那就好!”另一个声音高昂起来,听起来上了年岁,却愈发甜腻,好似浓汤泛着一层油脂。
那个声音继续道:“你爹爹好朋友申员外的儿子,生得俊朗啊。老员外昨日来……”
“够了,那老东西俗不可耐,生个儿子一脉相承!”沉闷的鼓被利刃划破,满腹怨愤奔涌而出。
“哎,我和你爹爹年老得了你,偏偏信什么不该的,去庙里还愿,给你取了这样个名字。祖辈世代在田里,在你爹爹这发了大财。我们和那清雅读书人,什么超凡的僧啊道啊,一向没什么干系的。如何会有你这个女儿?我们在你眼中,都恶俗可厌。哎,名字没取好……让你爹爹找个先生,给你改名去。”
“好的,惟独就是这个名字了!你们再逼我,这屋子,我就再住不下去了!”分金断玉的一声,重实的木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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