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片刻就听到小骨急切的声音:“师父你要说出个道理!”
小骨高声喊出来,紧接着却低下头去,跪下来,小声道:“我知道了,师父命我正午前回来温习功课,我……玩得忘了……还……还违背师父教诲,擅自饮酒!不怪他们,是徒儿的错!”
小骨……师父也忘了。只记得他们没有照料好你。
“师父……”小手缠住他的衣袖。白子画知道,很难缠得过她。
“他二人身为师兄、师姐,不做好表率,却带着你胡闹。”不能不给你一个理由。本来就当有理由。
“师父教导,不好怪罪他人,总是自己的过失。师父……责我!”
“为师自会教训你。他们自有戒律阁管教。你回去温习功课!”小骨你还是……这样敢担当!
“什么……什么是戒律阁?”小骨不依不饶,眼中升起惧怕之光,浓烈又晦暗。小骨你是想起了什么?
“千骨你快去罢。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舞青萝小声在一旁说。此刻还有个师姐的样子!
“我就去。你们告诉我什么是戒律阁!”小骨较了真,一字一句咬得利落。
“没什么大不了的,平日谁不犯个错什么的?去了就打几下,反正我火夕皮厚,她也不是什么老实的。我们也就是偶尔被逮到……”火夕摊摊手,随口说了一串,却愈发牵紧小骨的眉头。
“师父,他们以后还能来看我?”
小骨总是这样看重朋友……可是,他们这样胡闹,你现下也远非安稳,师父真能放心你们在一起玩耍么?
“师父,徒儿知错,徒儿一定改错!请师父不要……不要让小骨第一次就失去新朋友……”小骨才坚定说完几句话,就哭了起来。
白子画还没有作答,小骨就往屋中跑。小骨你这是……生师父的气?师父不会……不会让你没有新朋友的。
本来就是老朋友,是你自己交来的朋友!因你的真诚,你的坚持。师父不该不放心你!如今你状况好了一些,接触不同的人也大有裨益。小骨你回来!
小骨回来了,径直走到冷风中。风中萧疏,桃树不生枝叶;手中萧疏,桃枝未留余温。她跪在石子路上,举起那桃枝,桃枝望而生寒,她战栗不已。小骨!师父不是……
“师父不要打他们!是小骨贪玩胡闹,上次的……上次还有二十杖,今日……一起受。”她一字一字在寒冷中碎裂,泪水再不能止。“求师父……求师父不要不让他们来……”
你……你如何这样做真!这不是什么大错,第一次和朋友玩耍罢了……你如何这样认定师父的严厉?师父即便严厉,也不是不通情理……
不过……你们也不是不要管教。
他走过去。小骨浑身颤抖,却端正不移。他步履轻稳,何人知道其间沉重?就如他当日走向诛仙柱下的小骨。小骨满身伤痕,却没有怨恨……不是,早不是那般惨烈!再不可以……
更快一点,要接过她手中的桃枝。几乎是夺过来。
感到小骨手中的空,下一刻就要抱住他的腿。然而没有。小小的人跪在师父身前发抖,却不敢做出一步逾礼之事。你是很清楚,如何在其他弟子面前……
“你三人将门规抄三十遍。”就这样罢。于你们有益。
“是一共三十遍么?”白子画触到火夕的目光,似跃跃欲试,要草草了事。
“一人三十遍。”他沉声道。罚得够少了。若不是看在小骨……你们本该受更重的惩治!
“可我不记得门规!”
“记不起,以后就不要来。”竟还理直气壮了?
回头看到小骨的期待和惊恐,夹杂着寒风和石子的冷硬,他声音柔和下来:“在门厅里抄。小骨不知道门规,跟着抄。”
“二师兄你是铁定不让他们来了?他们不是忘记了一些字句,他们是全盘不知!”回到书房就听到师弟急不可耐。师弟你方才却不急,看也不来看一下?
“你来默写。”你门下……都是没正经的!今日你要默出来,我就饶过你们。
“师……师……”师弟你几时说话吞吞吐吐,和小骨一样,叫个“师兄”也很难么?师弟突然喊得连贯。“师父当年也没有这样管教过我!”
你竟也是喊“师父”……
师父不在。师兄自能管你。你和你门下,是当明些规矩了!
“那你听大师兄的么?”师弟……你也像小时候一样,要论什么理,字字不让。和小骨一样……
“尽量听。有道理总要听。”你的问题,也要回答。大师兄……说得也不尽无理,用心更没有不良。
他做了小骨的师父,如何不明白这个理?他也是这样教小骨: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坚持,可以去尝试。师父不能去强制你。但是你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知错不改。
师弟倒不是全盘不记得。但确是空出了一些字句。
白子画也不曾想到,会有一天这样检查门规。他又多长时间没有思量过?或者,日日都在思量,这其中的道理,这其中又是否处处有道理……但是,应当懂得规矩,也应当讲道理。
师弟已返回去想那些空出的字句,又填出几处来。让他慢慢想罢。不似他门下的:
“这还不如交给戒律阁,打几下就完事……”
“不要……这样师父不让你们来……来看我了……”
“看你……还真不容易!我看你不容易啊……”
“不许说我师父!你们……快想啊!”
“不用想,根本就半句话都不记得!”
小骨,你还处处要维护师父,甚至旁人没有直说一句师父的不是!
“师兄,我只记得这样多。”
听到师弟说话。很近又很远,还是最初的不拘一格,无视礼法,却也是最初的真诚。玩世不必不恭,只是有些东西,还不值得恭敬?
其实我,也有不认同的。但是,总不能盲目去反对罢?
“今日不敢与师兄争论,待我先记全。”对他这个师兄,师弟却自有恭敬。他一直知道的。
只是点头。
“我送去让他们抄。抄完你再处置罢。”
“师父,你终于肯帮我们了!”
“想得倒美。你们全不会的,以为我全会么?”
“师父,难不成尊上也让你默写了?”
“哈哈,我想师父也不会记……”
火夕那句话硬生生说不出来。不知师弟用了什么法子。是你的徒弟,你总要有法子。
火夕、舞青萝两人不再说话,抄了起来,满脸不情愿,笔下毕竟不停。
小骨早就拿出纸笔,看一眼,抄一句。师父能管教的,毕竟还是你。
师弟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难得你,不觉得……无聊。
“这一句……我好像记得。”听到小骨轻声惊叹。他心中的惊叹却深重。
“仙门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危难之际,不得贪生怕死。扶助同道为分内之责,当仁不让,不得见死不救。”
他心中的声音和小骨的重合。
小骨!你是……用生命去践行了,自然镌刻在心中。你见友人危难,尚且奋不顾身,何况为了师父,也是……你并不想违抗师父,不想危害天下,你是为了师父的道。你我本来……同道!
是师父没有做到……守护你的初心,你的归处。这一次,定不能重蹈覆辙!
小骨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抄写着。还有几处师弟想不起的,小骨也想不起。只是空白。
但最重要的,你心中却比这言传书载,更充实,更有生气!
“记不住的,回去背熟。下次来,先默写。”白子画沉声对那两个捣蛋鬼说。
却是小骨急于回应。
“师父,那几句不全的……”
小骨,难得你有心……你对长留山,更多……终究不是恨意么?
轻点小骨手中密密麻麻的字,空缺填满了。
你心中的空缺,要填满,却没有这样容易。让时间回答,让我在漫长的时间里回答。
今日却有些疲劳,不想见这么多人。却想起一事,对小骨道:“以后不许饮酒。”
又想起,他确是明令禁止过,小骨方才认错时也记上过这条——擅自饮酒。是他忘了么?还是太担心小骨,又强调了一遍?
“门规上有这条么?”师弟你兴致又来了?今日却没有带你的折扇?
他不想回答。虽然师弟的意思是,小骨若非酒后多言,这些话他就不会听到,小骨自己也未必知道。
“知道了,长留山没有这条,绝情殿有!”
师弟……小骨!
小骨唇色和脸色一样煞白,死死咬住的齿痕积聚着全部血色。小骨……是哪里出错了?
“绝……绝……绝情殿!”小骨终于说得出来的字一次说完整了,眼底的惧怕却再不能聚合,碎裂散开,伤痕遍地。在他全部的记忆。
小骨!
急急要抱住小骨。他双手都被小骨抓住,一动不能动,只有她全身全心的颤动。
小骨,你是太恨,不能听到这个词?还是太爱,不能放开师父?不管是什么,在你爱和恨的所有时候,师父决不离开你!
“小骨,不要怕。”师父在。
你不放开师父,师父也不会放开你。即便……你要师父走,师父也不会走,——师父无处可走,除了走向你!
师父知道,这些爱和恨,对你很重要。师父会守着你,直到你化解了所有的恨,直到你明白了所有的爱。
“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骨异常沉静。云山,仿佛是那年海上大战的云宫。
“小骨……”要承诺她,她才能不害怕。小骨你会相信师父的,是不是?“师父会和你一起去看。”
师父和你一起应对,好不好?
小骨依旧很好劝服。小骨依旧抓紧他的衣袖。他只好,回握住她两只小手。她的手这样瘦小,这样有力。
你可以建造师父的整个世界,也可以摧毁……但你不可以摧毁,那整个世界,都是你啊!
“师父,我知道了,再不会沾酒了。”
小骨,你还记得方才师父说了什么?师父也不记得了……师父每一个小要求,你都记得这样清楚?你和同伴玩耍,师父本不当苛刻。
他忍不住就要解释:“小骨,不是师父不许你尽情游乐。是你天生不胜酒力,如今又有些……不大稳定。酒后难免……”
“师父,我酒后……”小骨有些慌张,甚至想收回两只小手,他却牢牢握住了。“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小骨说罢很是惘然。
“下次不饮酒便好了。”白子画淡然安慰她。
“我到底做了什么?”小骨的目光和语声,震动不安,连绵不断。
他没有回答,小骨更转向火夕和舞青萝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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