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篇外：云深知处】

“师父，我今天晚上想吃冰花千层！”

“小骨，师父这就去给你做！”暖意流满心间，他再也坐不住。

你有想的就好，就怕你什么都不想，人生毫无滋味！你还真会想，这糕点麻烦，师父现在就去筹备。

“小骨还想吃什么？”

小骨盯着笔头，好像也没笑。他也不想掩藏，他心中春色绽放，是小骨笑靥如花。

“我还想吃水绿云间，风荷漾碧，千星平野，万树银花，夜雨春韭，好竹连山，深海流珠……”

小骨红着脸，换口气，继续说：“还有我不知道名字，也想不出的，山中海底，地下天上，春夏秋冬，漠北江南……无论哪里的美味，我都想吃，今天一晚吃尽！”

“小骨……”唤出这两个字就笑了，几乎要笑出泪水来，“小骨你一晚上吃得了这样多？要不这次先吃几样，其他的留到明日、后日，师父天天给你做你想吃的？”

小骨这是对人生起了兴致，也对师父多了信任，便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先让你兴起，有兴总好！再调之以平衡之道……

“不要！我今天就要吃！我全部吃得下！”

小骨仰着头，不看他，直到他走出书房。

这下可好了，这些名字也不知小骨如何想出来的，他也不知是什么菜肴，只能依着名去采集、烹调。芦荟清碧，雪耳如云，可称“水绿云间”；“风荷漾碧”，荷叶倒是明了，但是如何漾碧，只好取来鲜叶，滴落仙境甘霖；千星，万树，只有碾碎杏仁铺开，以各色山珍塑形……好在这些年存了各样食材，四处寻访，重又在六界赢得一个笑名。

还有那些小骨说叫不出名的，他也叫不出苦来，只好各色菜肴，多多益善。

他心中漫溢的欢喜，也时时激起风浪。这个小骨，俨然是以前的小骨了。天性中如此多的欢喜，终于得到了爱护，可以自由呈现。这是轻松的时刻，你感到自己一切都可以，可以完成自己的人生，你值得被爱护。

但人生并非总是轻松，困境还会层出不穷……你还没有足够相信自己，难免还有怀疑、否定要滋生。相信自己不是那样容易，当下紧要的，是你更多地投入修行。勇敢、坚韧不是轻易可以炼成，只能在修行中砥砺。你经历了磨练，便不会再那样脆弱，你将能应对那些怀疑和否定。

但此时，你有这一刻对人生的信赖，哪怕是轻信，也是好的！当一切正美好，你能入迷、沉醉！之后再有困境，你再为自己不配美好而自责，你毕竟是看过美好的人了，你会爱护这些美好，爱护美好和自己的牵连。不管多么难，你不会割舍和美好的联系，你其实有力量。而且，你……还有师父。

无风无浪也是死水。欣喜，担忧，都是你生命的丰富！师父也不要止水和空无。没有你的世界，不是清净，只是缺乏。

暮色渐起，总算能摆出三大桌。看你如何吃，我再给你收场。也是看你心中，万物并作。我会引导它们的自然和正果。

可是他还未从厨房走出，就有人进来。

“师父，我想跟你学做菜！”小骨眼中一点星火跳跃，在炉灶的水热中更虚渺，更真实。

“你功课做好了么？就学做菜，有这许多时间？”他像平日一般训责，依旧是担虑，心绪却毕竟轻松了不少。小骨对诸多世上事，都生了兴趣，和以前一样……是的，你本来就有很多热爱，也给师父太多欢喜……

“我是做好功课才来的……做菜没有时间，那我就先看啊！”小骨不由分说，已将小脑袋凑上来。他若无其事将她一缕要滑落锅中的发丝撩开。

“师父，你可不可以切一段生藕给我吃？”

“师父，拿一小团面给我玩可好？”

“师父，这个橙子好香！我现在可不可以拿走一个放在床头？”

“师父，我看见那个盘子里有葡萄了，我想吃几颗。但是我够不着！”

…………

“小骨，你把这些菜肴端去，将碗筷摆放好。师父这还有几道甜点，你先去……”白子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总得让小骨先离开厨房，不然他是分身也不能满足小骨瞬间频起的愿望，更遑论烹调。

小骨嬉闹起来，也能到这个境地啊！难怪修行、闯祸，都胜过旁人。无伤大雅，你爱玩就玩好了。也是，几日前责你太重，你需要宣泄一番。

只是你此刻这样放心玩耍，你是真的放下了心？还是依旧那样大起后必然大落……他这是不是忧心过头了？不必如此！正听见小骨的声音，轻盈得泛着光泽。

“只有几道啊？我要吃几十道、几百道！”

“你今天‘善渊心法’温习了几条？”他心中释放出笑意，也不去忍着。

不要过虑，有什么问题，再去应对。为了小骨的欢乐，他应该付出更多，而非贪图一劳永逸。

此刻，就活在她欢笑的此刻。你也想的！她疲于痛楚，你也是……你们都歇一歇！听，小骨在说话！你今天是最幸福的人！

“只……只有七条。”小骨是好孩子，此时低下头来，声音软了下去。

“那就有七个甜点。端菜时小心不要烫着！”

小骨还真是信守诺言，每个菜都吃了。虽然，每个菜都没有吃完。

“师父，你吃芦笋！”

“师父，青豆汤鲜美，你也尝尝！”

“师父多吃块糕点！”

…………

你吃不下了，就让师父帮你吃？

“小骨，是你说要吃这许多。你知道师父不吃的。”不是想为难她，但如何能不说？也想看看她如何对答。

“师父，你说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你教授徒儿术法，你自己也要修行；你此刻为徒儿烹调美味，那你自己也要享用！”

“修行和享用也是一回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倒是小骨不如他窘迫。

这个小精怪，天资奇高，瞬间修成啊！

“于师父如何不是！师父精通的，才好传授给徒儿；师父若不钟爱自己的手艺，如何真正调出美味？”

小骨微微仰起小脑袋，眼中的欢喜洋洋洒洒、志得意满。白子画的苦笑却是甜的，于他，这烹调美味，还真是修行；这修行，于他也是欢喜。但师父不是钟爱美味，只是因你……

“师父只喜欢烧菜，并不是喜欢吃。”他说到一半不得不自嘲。我是喜欢烧菜么？

没有什么喜欢，没有什么不喜欢，总是天下需要，我就去做；如今还有你，你需要，我就去做。为天下是不曾喜欢。但是为你，做着做着，却都喜欢了。师父是喜欢为你烹调美味！

“师父，烧菜比吃菜还有趣啊？”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倒是真的起了好奇，忘了要和师父斗嘴。

“既然有趣，你就多吃些。”不与你纠缠了，看你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且看你如何说。

“不了，师父，我吃好了，都很好吃！”她答得倒轻松。

“是你说全部吃得下。”无奈师父什么都记得，你可逃不过。

“我……我……我是说全部吃得下，师父你见我每个菜都吃下了么？这样美味，如何会吃不下！但是……但是我没有说我吃得下全部！”

这夜在塌上入定，他总有不能定。却是太多喜乐，这似乎扰乱了修行之静。摇头又点头，不懂人间喜忧，那也只是避世。他如今步步艰难，却步步从心，他确信这比往日更高。

他忧虑的和日间一般。小骨的欢喜仿佛飞上了天，轻越流连之际，甚或不愿在一处多驻足，灵思迸勇，妙心生辉。这能持续么？如若坠落……不要害怕！首先，不要分神。

心不能定，身亦不能。总想着昨日小骨来找他，总觉得小骨还会来找。他竟然在屋中踱起步来。脚步回应他心中的不定。此番情景，从不曾有。

“师父……”

果然。果然今日更不同，还离着他房门几步远，小骨就喊起来。

小骨，你能信任师父，真好！小骨，你也要信任你自己啊！

“你又不歇息？”他问出这句话却有点担心，小骨又是这样精力过剩，日夜都不用睡的。单是这一点，持续下去会如何？

“我如何歇息啊！”你……你倒好了，不觉得夜里不歇息无理，却是反问我。

“你如何不能歇息？”是没有屋檐？还是没有被褥？

“是你打得太重，我根本躺不下去！”小骨恣意地轻喊，从声音中释放了心中太多……并不像是怨愤。

但他听着，心中依旧不是滋味。伤没有那样重，他知道；但是小骨不肯一个人带伤躺着，他也知道。

“小骨……师父抱着你歇息，好不好？”他软了下来。本想坚持什么，心却顷刻软下来，软得疼痛无处躲藏。

“不好！”你否定得这样决绝，你是生气，还是淘气？

“那你要如何？”

小骨，师父的生活太贫乏了，只有你是师父生命中最有声有色的一笔，——不止是一笔，而是涂满了师父的世界。师父的整个世界，都因你熠熠生辉了！你来告诉师父，你要如何纵情欢乐，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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