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靴踏碎还在扭动着的尸槐残肢,方野眼里的寒光比化雪时节还要冰冷。
莲生道长喘着粗气道:“这孽畜真是不好对付,多亏方将军神武!”
话音未落,坚硬石子铺设的路面开始呈现波浪状地涌动,由缓渐快,接着轰鸣声肆起,地面尘土飞扬,爆裂开来。
许多碗口粗细的枯枝烂叶缠绕在一起,从破裂的地底爬了出来。
它们的外表犹如棕红半透的蚯蚓,上面密密麻麻长着椭圆形红叶,叶子顶端生着赤红芒针,远远看去似有生命,如游蛇般朝他们包抄过来。
方野冷笑一声:“看来西寮国的公爷下了血本,此处不止一只尸槐。”
双手握紧战戟挥砍出一道弧形银光,断枝中喷出的汁液,染得衣袍腥臭无比。
他们无暇顾及,土中又翻涌出更多的尸槐,盘根错节地向他们卷土袭来。
莲生道长展开剑阵,场面混乱不堪,他们被尸槐分隔到两边。
突然,莲生道长朝方野大喊:“小心!”
背后一根芒刺正向方野刺下来,他侧身避过,却被一根怪藤缠住脚踝狠狠拖摔在地,顷刻又卷上来其它怪藤缚住他的手脚,完全无法挣脱,眼睁睁地看着几只尸槐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为什么?不是尸槐只吞噬妖仙邪祟吗?怎么这回连他这个凡人都要下嘴打牙祭了?
方野心中大惊,就在闭目待死之时,大地被猛然一击,尸槐怪叫着迅速放开他退散而去。
他睁开眼睛,看到祁石手握着石破天惊立在面前,神锤正滴着污血,嘴里还是那般轻狂:“还不起来,难道要我这个少主人扶你不成?”
厉啸山庄的结界被攻破了,官兵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几名老道,其中一位黄面老道吹了声哨音,尸槐攀爬上围墙待命。
方野明白,这些人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庄子里的人。
黄面老道猖狂叫嚣:“祁少爷束手就擒吧!公爷说不定还能念及过往,开恩放过你!”
祁石挡在方野的面前,湖色的衣裳被月光泛出一层银白,扬声道:“厉啸山庄还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辈,妖道你有本事就来取我性命,别尽说些废话!”
黄面老道冷哼一声,官兵押上来几人,正是与方野一起来的那几名修士和来使,他一挥手,刀刃银光晃眼而过,人头被生生地砍落。
方野恨得牙关紧咬。
“怎么?还要继续吗?”黄面老道阴阳怪气地再一挥手,又押过来两人,竟是赫卿玉和阿碧。
莲生道长声音都发颤了:“你是修道之人,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我侍主尽责而已,怎么样?你们还想要继续吗?”
方野拽着祁石的袖子抖得不行。
祁石没有回头,眉宇之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黄面老道眸露精光道:“好!爽快!”。
其实以这场战况来看,厉啸山庄的人都是占尽下风,只不过西寮公爷已是不耐,黄面老道自然也想速战速决。
反正这些人最后都是一个死字,何不先把那祁少爷给哄骗过来,擒住邀个功去?
“别去。”方野走过祁石身边,压低声音:“你是厉啸山庄最后的希望!不管如何都不要放弃!”
他目光森冷,视死如归:“我是殇城的方野,你们把我抓回去,比抓一个没落的少爷要有用得多!”
“竟是殇城的方野!”
“对啊!那个战戟是天狼战戟!”
敌方一阵骚动。
方野收了战戟,朝黄面老道走过去,对方眼角的笑痕都快延展到鬓边。
今日若能抓住方野,便是捏住殇城的半截命脉,若能将殇城屈服在脚下,以后西寮国必然能成就千秋霸业。
赫卿玉和阿碧被推到莲生道长身边,方野则被黄面老道用符篆缚满全身。
黄面老道笑得尤为猖狂,放松警惕。
未料,方野阖目再睁:“殇城中人也没有一个是怕死的,赫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符篆怎么能困得住方将军,他瞬间召出天狼战戟,将那个黄面老道怒斩在地。
主人一死,尸槐暴走,更多的官兵冲入庄内,赫卿玉和莲生道长情急之下,同时施出一道结界。
可这尸槐本就属地龙,从地表钻出,结界形同虚设。
“不好!”祁石一回头,发现有尸槐攀爬上了暗夜阁,脚下使力飞奔出结界。
方野他们也跟着他一同冲进阁中。
有石破天惊的九阳之气在,尸槐只敢在底下不停地扭动身躯,它们横冲直撞,几乎快把梁柱都撞断了。
顶楼的众人摇摇晃晃,命就在弦上。
“方将军?”陵光懒洋洋的声音从方野的胸口处传了出来。
赫卿玉大喜道:“你带着镜花水月?”
却被方野一记眼神堵住了嘴。
镜花水月是陵光给他的信物,他怎会不带,收了眼中的锐气,道:“我在。”
“你那边怎么样了?好了就快点回来,没你在,这边好无聊啊!”一如既往,每回深夜对镜聊天时的撒娇口吻。
“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回去了。”方野不自禁地嘴角微扬,勾出无限柔情,却让祁石看在眼里薄唇一抿。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哦,遇到几只杂碎而已,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等我回去。”
“好--吧--呐!你忙完可以随时找我聊天,一日不聊如隔三秋!还有告诉赫先生,墨非把他的炼丹炉给弄坏了,我已经罚他面壁思过,还请赫先生不要生气。”
“好的,赫先生就在我身边。”方野递给赫卿玉一个眼神。
赫卿玉面部抽搐,心疼地说着违心话:“没事!不怪他!只怪炉子太破!”
暗夜阁又摇晃了几下,女眷们抱作一团尖叫抽噎。
方野对着镜子道:“我这边有点抽不开身,明天,明天再聊好吗?”
“你保证要主动找我聊天!”陵光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方野笑出声:“好好好!我保证!”
镜像浓雾散去恢复了平静。
赫卿玉道:“你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吗?或许他有办法!”
方野笑了笑:“殇城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了他,他上次的伤也没好透,就不要让他分神了。”
莲生道长叹息道:“方将军,我们这次恐怕是回不去了。”
暗夜阁底下的尸槐没了动静,箭尾火羽横飞进来,看来是打算要烧死他们。
方野看了眼祁石,朝赫卿玉拱手道:“赫先生,我知你是鹤仙,恳请你先带祁少爷回殇城。”
祁石再不愿意也拗不过他母亲的嘴,祁家必须得留血脉,而他是唯一的希望。
方野趁祁石不备,用手刀将其砍晕,目送窗外的白鹤驼着他远去。
紫铜白梅镜被放到石破天惊的边上,两个法器一柔一刚,没有一丝违和感。
暗夜阁被熊熊烈火裹挟,浓烟弥漫上来,陆陆续续的有人倒了下去。
方野满身汗污,爬到祁羿方的身边,将他与夫人一起整理好遗容,灼热熏呛着喉咙,快要窒息。
他扯开唇角自嘲一笑。
真是报应!以前曾经亲手放火将倌楼燃尽,听着楼里的那些人哭喊却麻木地狂笑,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了!
只是……好不甘心啊!
陵光,说好去去就回的呢!可是这次恐怕要食言了,你会怪我吗?
我,其实真得很舍不得离开你啊!
神智逐渐远去,他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方野已在殇城的寝殿之中,明明没有受什么伤却白布缠身,躺在床上被逼着喝苦药。
陵光看他脸皱成一团,还不忘调侃道:“麟姬,方将军老把兄弟撂在一边,自己去逞英雄,药加得再苦些,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后来听人说,那晚暗夜阁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的瞬间,一束白光冲破夜霄。
阁楼被冰雪冻住,一位身披七彩玄甲的战神,骑着一头雪麒麟,踏上这片土地。
“什么人?”西寮国的官兵们大惊失色。
战神的声音犹如寒风扫过大地,眼梢微微挑起:“我那兄弟可是我的心头宝,你们竟敢伤他!”
也许是感悟到他的强大妖力,尸槐们全部都向他围剿过来,准备饱餐一顿,可是他却掌风横扫,燃出赤焰烈火将它们眨眼之间全部化为灰糜。
“南明离火!”有人认出来了。
“是殇城的陵光仙君!”
战神冷笑道:“眼太拙,晚了。”
……
西寮国的公爷府和对付白虎族的联盟家族,全部被殇城的妖仙们血洗,不留一个活口,而那些尸槐和培植尸槐的修士,以及包庇窝藏他们的门派,一年时间里全部被绞杀,所有关于尸槐的文献被搜罗殆尽。
从此,殇城威名赫赫,无人敢再来冒犯。
可是陵光仙君却也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鬼君”,因为他踏着黑夜而来,额上的曼珠沙华灼灼生辉,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
又过了几年,厉啸山庄在殇城的帮助下重新建立起来,陵光仙君命焚心谷的东凰协助祁石重整白虎族,暗夜阁建到了九层。
在方野的撮合下,凤族与白虎族为后裔定下姻缘帛书。
祁石会做生意,竟然说服陵光和赫卿玉,将揽月阁的生意开进了殇城。
为此,方野有些不悦,但是他自己也存着私心,老想报答祁羿方的恩情,便总是纵容祁石。
祁石有殇城的庇护,安定日子过久了,渐渐地开始沉迷于美色。
方野为此与他吵过几回,总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陵光看他生气便劝道:“人各有志莫要强求,祁石本质不坏,何必与他较真。”
不!他坏透了!方野心道。
自从这边开了揽月阁后,祁石总是隔三岔五地借故来殇城,还老找方野挑衅,说要比武,两人旗鼓相当,打得天昏地暗,却总是分不出个上下。
祁石还经常会赖到方野的寝殿内,睡他的床,吵着要见麟姬。
不仅如此,对于方野的东西,祁石想拿就拿想扔就扔,小青蛟都被扔过好几回,见了祁石就钻进方野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方野烦透了,还好祁石的妻子芍药仙子也来了殇城,那女人凶悍得很,才总算遏制住他的夸张行径。
不过,最让方野头疼的是祁石还到处说他是厉啸山庄的人,自己是主他是仆,生是祁家的人,死是祁家的鬼,弄得人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怪异的嬉笑。
有一次,方野实在忍无可忍,对着祁石大吼道:“滚出去!”
祁石却悠哉悠哉地起身,将他撂倒到床上道:“方将军,这床上有乳果香味,你该不会还是童子之身吧?揽月阁的头牌我可以为你引见一下。”
气得方野抡起拳头就朝祁石脸上打去,两人差点把寝殿都给拆了。
说给麟姬听,她却笑道:“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不过.......”
方野歪着脑袋问:“什么?”
麟姬凑近他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弄得他有些窘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陵光芙蓉帐暖过啦?”
“?”
看他一脸懵圈,她干脆说透:“你身上偶尔会有陵光的乳果味道,自己没有闻出来吗?”
方野抬起胳膊,左右一闻,对着麟姬摇了摇头。
某日,陵光对他们说,他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因为麟姬的病他找到了可以医治的办法,赞道此事还多亏了祁石。
方野朝祁石望去,对方朝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原来祁石在民间找到一本古籍残卷,上面详细描绘了天魔大战的情况,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有一条线索真实度非常高,就是当年天帝琬琰也中过噬天魔影,却活了下来,这说明噬天魔影肯定有解。
方野深知陵光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冲他喊道:“那可是天帝!你如何能见到他求得解药?”
陵光身上绸缎制成的红裳,被阳光折射出鳞波,微扬唇角道:“这有何难,陆吾神君都请过我三回去登天了,这回不过换我去求他罢了。”
那些天,方野一直和陵光闹脾气,祁石全看在眼里,抱胸倚靠窗台揭了他心中的龌蹉。
“你根本不是怕他的脾气冲撞天界,而是怕你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从此只能仰望不能再亲近。”
“你胡说什么!陵光和我是兄弟,我们只是兄弟!他好,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是吗?”祁石朝他走过来,将他困在案桌上动弹不得。
砚台打翻,脏污了彼此的衣物,似是看透了他般,一双碧幽幽的眸子深邃莫测。
“那你在为谁守节?明明是个男人过得却像个和尚一样。”
方野真是快无语了,眼神冷到极致:“祁庄主,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断不了欲念。”
祁石上下打量他道:“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清心寡欲,难道是方将军那方面不行?”
“你,你真是一塌糊涂!”方野用力推开他,觉得孺子不可教也,忿然地离殿而去。
陵光还是去了建木树下,赤衣如血负手而立,绾着金雕凤翎发扣的青丝垂在背后,没有回首,只是清朗地问道:“方将军,陆吾神君说以我的修为,爬这天梯怕是也需用足三年。”
继而又“嗤嗤”一笑,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你说有没有仙君爬它时失足坠落?总觉得爬不到顶就会摔下来,那一定会很疼吧?”
“不会。”方野掩去眸中的酸涩,目光坚定,“你在上面时,我会仰望你,你要是摔下来了,我一定会接住你。”
陵光闻言,回头看他,目光春拂桃红柔意绵绵。
可是,他最终没有接住他。
方野在树下苦守三年,没有一人一妖掉下来过。
到底在期待什么?那可是陵光仙君,不对,以后得尊称为陵光神君了。
他记得曾经问过陵光:“你既然说天界如此寡淡无趣,为何人人都想登往?”
陵光漫不经心地回道:“只晓做自己,无须为俗事烦扰的永恒。”
“那何为俗事?”
“七情六欲,情情爱爱。”
天界一日凡间一年,多少个岁岁月月过去了,镜花水月是联系彼此唯一的东西。
方野总是在等待陵光的好消息,可是镜花水月最后也久久没有出现过浓雾了。
殇城一片繁荣,厉啸山庄的势力也在扩.张,他能看到有朝一日,祁石都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麟姬顽石一样的心也终被祁石打动,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有了对方的骨血,自知理亏没脸见人,整日把自己锁在房中。
方野很气也很着急,提起天狼战戟去了揽月阁。
祁石袒露衣襟,左拥右抱过得好不自在,看到他来,只是扯动一下唇角,勾出一笑道:“方将军终于开窍,今日也来光顾我这里了?”
“你娶了麟姬吧!”这是方野第一次求祁石。
对方却笑得像个妖孽,侧首不忘与怀中美人耳鬓厮磨:“你情我愿不过风花雪月一场,认真了就不好玩了。”
“玩?祁庄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她可是有恩于你的!”握着战戟的手不停地收紧。
“对她的恩情已还,对你的还没有。”祁石抬眸紧锁他,宽袖一扬道:“我这一阁的红粉佳人,你可有看中的?别客气,算我的,请你!”
“你不是人!”简直就是个畜生,方野看着他的笑脸,觉得胸中翻腾直想吐。
祁石面色一沉,将怀中的女人推开,站起身随手召来了石破天惊,眉目极度轻佻地同旁人道:“啊!我忘了,我们的方大将军心心念念的只有陵光神君,是断然看不上我这里的庸脂俗粉。”
应该是自己先动手的吧!
方野的心里不允许任何人诬蔑他和陵光的兄弟情谊,就算是恩师的唯一血脉也不行!可是他一腔热血又怎么敌得过祁石那个坏胚子的阴险毒招。
两个人弃了法器,在郊外的草地上肉搏,他双手掐着祁石的脖子道:“听着!我对陵光只有兄弟情!”
对方任他跨坐在自己的身上,眸中精光闪过。
下一刻,方野感觉胸口有些刺疼,一拳揍过去道:“卑鄙!你竟放暗器!”
祁石伸手挡住来拳,轻松化解他的攻势。
方野被祁石握住拳头,那掌心传来的热度竟然让他心驰神往,察觉出异状急于起身离开。
祁石制住他将他反压压到地上,眸光露出阴狠之气:“方野,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你被卖入倌楼,在男人身下媚笑不知廉耻地活着,最后那倌楼被烧,你却独活下来,跑到我家求得庇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得到我父亲的青睐吗?”
方野瞳孔发颤,最不堪的回忆被祁石就这么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可是对方还嫌伤他伤得不深,俯到他耳畔对他道:“忘了告诉你,那座倌楼是祁家开的。”
方野的眸子倏地睁大,忘了挣扎,云夕……云夕难道是祁羿方送进去的?心里被针扎得生疼,身体却热了起来。
“你们是混蛋!”他眼眶红透嘶吼出声。
祁石笑得更猖狂了,像野兽紧紧盯着自己快到手的猎物,眼里玩味十足:“如果这些让你的好兄弟陵光神君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嗯?”
身体越来越热,方野的眼里多了氤氲水汽,素唇微启难耐地哼出声,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烫进冰凉的草地里,在寒月星烛的照耀下难以抑制地扭动着身体,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端庄。
祁石伸手看着他,凉凉的很舒服,他撑起上半身,眼神迷离迎上对方:“给……给……我……”
祁石眸中一热,俯身听着,故作不知轻声问道:“什么?”
那滚烫的气息磨着颈项,击垮最后的一丝理智,让方野全身激灵几乎快哭出来: “求……你……给我……”
“乖--多说几遍。”
那几日以天为被,地为席,日月星辰皆为烛,是方野人生中最疯狂的日子。
疼痛过后便全是欢愉,可是沉沦过后心却跌进无底深渊,从此他再也不可能伸手去触碰天上的那束光。
泪水溢出眼角,在又一次精疲力竭袭来时,趴在草地上喃喃:“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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