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落九歌
冬天已经过去了,可金陵城的春天却还迟迟没有到来。
空气虽然还是冰冷的,但街上却比往年热闹了许多。茶余饭后,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傅行霈的死,和君徐两家的联姻。
挑起松池之变的罪魁祸首终于身亡,不可谓不大快人心。傅行霈之后,继任家主的是傅家二公子傅鹤贪。傅家经过此番折腾,元气大伤,其余松池之乱的余孽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傅家中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都被现任家主傅鹤贪压了下去。
……
“二公……家主。”鹤贪身上裹着狐裘,正坐在房中处理文书,一个下属推门走了进来。
木门开合,带来一阵室外的寒风,惹得鹤贪皱了眉头:“何事?”
“您吩咐送去君家的贺礼,已经送到了。”下属垂首道。
鹤贪执笔的手顿了一顿,方才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主,徐家的南菱姑娘,让我给您带句话。”下属犹豫半晌,还是接着道,“南菱姑娘说,若是家主有空,请您务必出席婚礼。”
“……”鹤贪沉默半晌,搁下了手中的笔,“再说吧。”
“是。”下属应了一声,识相地退下了。
木门重新合上,纵然室内燃着火盆,鹤贪仍觉得有一种寒意在身体里流窜,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
他突然有些烦躁,也再顾不得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起身走到窗边,略一犹豫,还是推开了窗户。
刺骨的寒气忽然找到了宣泄口,肆无忌惮地从窗口涌进来,在室内肆意呼啸。
鹤贪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在花树上。
那是一株有了些年份的栀子,枝桠上有些零零碎碎的绿意,此时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鹤贪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中,松池学宫里,也曾有这样的一株花树。
……
多年前的大儒蔺景,平生有三件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其一,自己一手创立的松池学宫为熙来学宫第一宫,备受仙门大家称道;其二,自己坐下弟子皆是学有所成,也算是从未辱没了自己大儒的名头。
而其三,便是学宫中那一株栀子。
栀子是学宫建成那一年蔺景亲手种下的,到了鹤贪他们这一辈,也有了四十多个年头。
那栀子长势甚好,长得足有两人高,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每到开花的时节,缀了一树雪白的花朵,沁人心脾的香气能飘满整个松池学宫。
蔺老先生对这一株栀子宝贝得很,严令禁止坐下弟子摘花折枝。
故而扶风和鹤贪听了小师妹南菱的提议,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屏,还是算了吧。”君扶风最为年长,也最是明理,温言劝说道,“若是先生知道了,定是要责骂的。”
“谁怕他那个老头子。”南菱鼓着腮帮子,“不就摘他两朵花做饼吃吗?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大不了做好了饼,我分他两块就是了。”
“不是饼的问题。”扶风哭笑不得,“先生最金贵这株栀子树,总在人前说这是我们松池学宫的象征,你还跑去摘花,这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摘花又怎么了?不摘它也是落了,多可惜。”南菱不满地嘀咕着,“我们偷偷去摘两朵,天知地知我们知,先生不会责骂的。”
说罢,又像求援似的看向一旁一直笑着看他们二人争论的鹤贪:“小师兄,你说是吧?”
扶风闻言急忙给鹤贪使个眼色,叫他阻止南菱。
鹤贪却只是抿嘴一笑:“你们自己争去吧,我只负责做饼。”
扶风最终还是争不过南菱的,答应了她去摘花。
次日清晨,三人皆是起了个大早。
南菱在课业上常被先生责骂,在摸鱼捉虾上却是一把好手。爬的了高树下的了深溪,摘野果打山鸡永远少不了她的身影。这回为了吃鲜花饼,一向喜欢赖床的南菱也是下了血本。
扶风和鹤贪早早地就在三人约定的地方等着了,南菱则是一路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昨夜下了场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与栀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那株栀子树被一圈低矮的篱笆象征性地围起来,南菱不费吹灰之力就灵巧地翻了进去。
南菱围着花树走了一圈,见得低矮的枝桠上花朵都有些泛黄,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踩着一根枝桠就欲向上爬。
“小屏!”扶风有些急了,“你摘两朵花也就罢了,还爬树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下边的花不新鲜了么。”南菱的声音从树冠中响起来,“小师兄!我把花扔下去啦,你接好啦!”
说着,从树上飞下几朵雪白的花朵,鹤贪急忙上前用衣服兜住,花朵上沾着的水珠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一块水渍。
“摘好了就快些下来吧!小心别摔着。”扶风无奈道。
南菱刚应了一声,踩在湿漉漉树枝上的脚却是一滑,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小屏!”扶风猛然一惊,鹤贪已经是一个抢身扑过去,将将接住了从树上落下来的南菱。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
“小师兄,你没事吧?”南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鹤贪。
鹤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方才你摘的花……”
南菱看了一眼那几朵落在泥土里的白花:“无妨,我再去摘几朵就是了。”
“小屏,鹤贪。”站在篱笆外的君扶风压低了声音唤他们,“马上就到上早课的时辰了,快走吧。”
听得“早课”二字,南菱瞬间苦了脸,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鹤贪:“小师兄,你昨日的课业可温习过了?”
蔺景坐下不过十来位弟子,君扶风作为标准的得意门生,一向是坐在第一排。南菱作为唯一的一位女弟子,原先也是坐在第一排的。然而南菱上课时从没让蔺景省心过,不是眯着眼睛睡觉就是在课本上描小人儿。蔺景终于忍无可忍,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把南菱扔到了后排。而鹤贪,当时个子还没长开,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排。故而南菱每次答不出问题时,总是鹤贪为她解的围。
君扶风闻言不禁皱眉:“小屏?昨日的课业你又没有认真听吗?”
“都怪那老头讲课讲得无趣得紧。”南菱吐了吐舌头,“恐怕也就师兄你能听得下去了。”
扶风皱了皱眉头,刚欲说些什么,南菱便急匆匆拉了他和鹤贪的袖子就跑:“你们快走啊,早课要迟了!”
三人急匆匆赶到,正逢上蔺景迈进书房大门。看见气喘吁吁的三人,蔺景的眉毛都扭成了一个疙瘩,当即便点了南菱起来:“徐屏,你起来,把昨日学的道德经给我背一遍。”
鹤贪刚欲开口提醒,蔺景的目光就瞪了过来:“鹤贪,你不要说话。”
结果自然是南菱被罚抄书了。
蔺景听早巡的弟子说栀子树的篱笆歪了,地上还留了两朵摘下来的花,当即气得脸都紫了。又嗅得三人身上那股浓郁的栀子香,破天荒头一回把好学生君扶风也罚了抄书。
而南菱罚抄的那一份,自然是被鹤贪和扶风代为抄写了。
如今时光荏苒,那株连累他们三人的栀子树,早已在松池之变中化为了灰烬。那个曾吹胡子瞪眼罚他们抄书的人,也早已不在人世。
而那个从天而降,被他拥入怀中的女子,不日便要成为他人的妻子。
这世间他再寻不到一个同她一般的女子。
资质算不得聪颖的他,每日挑灯夜读,只是为了早课上,能对上她的目光。
这就足矣。
“来人。”鹤贪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长出一口气。
“家主……何事?”有家仆应声而来。
“把这棵树给我挖出来。”他指着窗外那一株栀子,“送去君家。”
家仆一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家主,贺礼我们不是……”
“无妨。”鹤贪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家仆不敢忤逆,唯唯诺诺地走了。
“等等。”鹤贪又出声唤住他。
“家主还有何事?”
“你去告诉君扶风。”鹤贪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这株花树,请一定要种在徐姑娘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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