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斋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刘祉生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姜瑶枝灌了口酒,“后来呢?你跟她在屋子里清清白白坐了一晚上?”
姜瑶枝大大啦啦的发问反叫刘祉生一时哑口,他脸上红晕不退反涨,正叫姜瑶枝看了个清清楚楚,她笑,“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可还有些女子的矜持了?”刘祉生有些恼羞成怒,见她不仅不害臊反而还明晃晃的对着他笑更是气恼的紧。
他甩手想走,可喝了一夜酒吹了一夜风,那腿和脚都不听使唤,迈两步便又摔在台阶上。
姜瑶枝笑的更放肆。
“我们梧桐山不讲究什么矜持与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想了想,虽然梧桐山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但也有那么些个特例,比如她十六姐姐,所以又重新措辞,“也不是不讲究,我姐姐便被那些老家伙管的中规中矩,还好我不用继任神位,我爹也不大爱管我,才让我如此自由散漫。”
刘祉生笑,“我当年也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走着走着,这些便都忘了,身在这十丈红尘,总是爱忘掉初心。”
他说话有些不利落,却真真切切是嘲弄与失落的语气,还掺杂了那么些个悔不当初。
他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还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曲儿,摇摇晃晃的,姜瑶枝问:“那后来呢?”
刘祉生顿了顿,没回头,“后来……后来就是你看的那本话本子那样。”
姜瑶枝瞬时领略,想不到这榆木疙瘩竟是还有这般浪漫,写一本话本子,写的都是他与她。
《对月诉》,吾将衷肠对月诉。
—
承吉二年,正月初一
天光微亮的时候,刘祉生被街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
水云间地处皇城南,是皇城富商员外的居所地,大年初一当然是热热闹闹的,各家都比着放爆竹,好似谁家放的多放的响来年挣得钱就多一样。
刘祉生抬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头便看见睡在身边的人。
她的睫毛轻颤,让刘祉生想起昨晚四唇相触,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刮过他的脸颊,叫他一时忘记今夕何夕。
昨晚,她引着他上楼进门之后,便自己坐在一边摆弄那针线筐里绣了一半的荷包,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拘束的紧,感觉口干舌燥几近窒息。
她未抬头,却仿若洞悉他所有,她轻轻笑着,“公子怎么如此拘谨,是未来过这烟花柳巷吗?”
“嗯……确实没有来过。”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有一就有二,多来几次就好了。”
杜月灵缓缓站起身,行至他身边,无比自然的伸手替他抚平衣领上的褶子,一下一下,全都抚在了刘祉生的心尖尖上。
他身体崩的笔直,连呼吸声都减弱,像是怕惊着眼前的人,她笑的妩媚又随和,全都烙在刘祉生初次萌芽的心里。
“囊中羞涩,不敢造次。”
“我可没叫你花钱。”
她吻上他的唇,葱白手指灵巧的钻进他的衣衫里,如点点星火,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仿佛男子在这一方面都无师自通,她正烦恼刘祉生会不会像个木头一样任她撩拨也无动于衷,刘祉生便按上她的后脑加深这个绵长的吻,还半推着她上了她的床榻。
她的柔软紧紧裹住他的时候,他脑子有点发白,却也抽空想了想他一穷酸书生该怎么对人家负责。
是了,他刘祉生第一次见杜月灵的时候,便想着对人家负责了。
红纱帐暖,一夜缠绵。
……
他怔愣望着她出神的时候,杜月灵悠悠转醒,迷蒙间便看见他一脸呆愣,她不自禁笑出声,手攀上他的脖颈,头也窝在他的颈窝,靠他更近了些,“新岁安康。”
“新岁安康。”
刘祉生收拾完走出杜月灵的房门的时候,水云间里静的很。没有人会在大年初一逛青楼,除了他孤家寡人刘祉生,而且他还是被姜执那厮骗过来的。
他前脚走出房门,后脚就转身看着杜月灵,猛的一下还吓了杜月灵一跳。
她嗔他,“你这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问:“还不知道……你……你叫什么。”
她默了默,而后一笑,“风尘。”
他咂摸着这个名字下楼的时候瞧见大厅只有岳七娘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喝茶嗑瓜子。
“唔,下来了?”她未回头,拨弄着手里的瓜子,想着挑一粒颗大饱满的瓜子来嗑,可左挑右选一个也不满意,只好把这一把扔进小碟里,然后再重新抓一把。
他一愣,然后微微低头,“姑娘,新岁安康。”
他刘祉生是个知礼且守礼的人,哪怕这人出身风尘,他也能端端正正的施礼。因为他是最明白人分三六九等的人,也是最明白为人莫张扬的人。
既然岳七娘当的起姜执另眼相待,那便更受得起他这一礼。
岳七娘挑眉,显然是有些惊讶这读书人竟是对她以礼相待,回头瞧他,一笑,“新岁安康。”
说完她便起身走人,半路上转身对他讲:“忘了跟你说,你的花销全都记在了姜执身上,以后若是要来,报他的名字便好。”末了还要补一句,“不用感觉不好意思或是为难,这是他自己交代的,而且他钱也多的花不了,也需要你帮他阻阻仕途。”
刘祉生有点听不明白,花钱尚可,可阻仕途是什么意思?再者听着岳七娘这口气像是对姜执不耐烦极了,可不像昨晚上对着姜执那副笑意盈盈的殷勤样子。
他摸不着头脑,也低低叹一句,女人可真难琢磨。
出了水云间的门,门外牵着马车的小厮迎上来,主动自报家门,“刘公子,小的是大公子身边的随侍,奉大公子的命送您回府。”
刘祉生略微一想便明白小厮口中的大公子是姜执,左右他在京中也不认识其他能派人送他归家的公子。
他略略低头,“有劳。”
小厮回礼,“您客气了。”
马车径直向城外奔去,抵达郊外小院子的时候,刘祉生被扶着下车,看见了另外一个等在他门外的小厮。
小厮松开手里的缰绳,上前见礼,“刘公子新岁安康,我家公子叫小的来给您送新年的饺子。”
小厮将手中方方正正的食盒提起来,刘祉生接过,道一句有劳,而心里却是真真的觉得窝心。他刘祉生这辈子都没想过,他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却是被这么一个富贵公子惦记着。
他觉得手里的食盒分量很沉,他托小厮带话给姜执,说祝他新岁安康,前程似锦。送别了小厮,他小心的提着食盒进门,而后洁面净手,端端正正的摆了供桌点了香,跪拜天地,也告慰母亲,发誓定要当得一方父母官。
吃饺子的时候,刘祉生心里热乎乎的,思绪也就着这热乎劲开始活泛起来。
他想起早上出风尘姑娘门的时候,风尘仔细的为他理身上的褶子,想起她的笑意盈盈温柔小意,想起他登上马车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楼上窗户开了半扇,她站在里面,望着他走。
总之,拉拉扯扯,脑子里都是风尘二字。
风尘,风尘,也不知水云间有没有给她送一盘饺子。
临近晌午的时候姜执过来了。
“你不应该在家准备家宴吗?怎么出来了?”刘祉生不解,姜执真的太闲了。
姜执自顾自的坐下,斟了杯茶,“整日都是家宴,缺这一顿又少不了什么。”
“可今儿个是大年初一。”
“除夕我还带着你逛青楼呢。”他放下手里的茶水,笑的不怀好意,盯着刘祉生道:“昨个儿……怎么样?阿忆是不是很漂亮啊?”
刘祉生明知道姜执这厮是拿他开涮,却也是红了脸,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不……不是阿……忆。是……风尘。”
“风尘?!”姜执挑眉,显然是被刘祉生的话惊着了,“你怎么跟她搅和上了?”
刘祉生见姜执这反应也是被惊着了,手心不住冒虚汗,生怕他的风尘姑娘是他姜执的人。
他担心且怕,不禁脑补出一段兄弟反目成仇,爱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那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姜执凉凉道一句,“我看除了岳七娘那只狐狸精,整个水云间道行最深的就是这杜月灵了。”
他咂咂嘴,“也是,进了水云间哪有道行不深的道理。”
刘祉生刚放下的心又被姜执的话给提了起来,他既想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又想替杜月灵分辨……杜月灵?杜月灵是谁?
“杜月灵?”刘祉生一激动抓上了姜执的手,“你说的是风尘姑娘?她不是叫……”
“她原名杜月灵,十三岁就进了水云间,十五岁卖身,算是水云间的顶梁柱,其他的岳七娘捂得太严实,撬也撬不出来。”
刘祉生松开姜执的手,心里有点小雀跃,月灵可真是个好名字,比风尘好听多了。他一边对杜月灵的名字交口称赞,一边为自己得知她的身世而感到高兴,总之,杜月灵在他心中出尘不染绝世无双的样子瞬间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这名字好听极了。”
听见这话,姜执又是一挑眉,脸上笑意敛去,“你认真了?”
刘祉生吞吞吐吐,“我……不行吗?”他一顿,又道:“我想替她赎身。”
姜执敲了敲桌子,眉间有点愁绪,“且不说这赎身的钱你给不给得起,单说杜月灵她这个人就不是你刘祉生能招惹的起的。戏子无情,你没听过吗?”
刘祉生没搭话,他觉得杜月灵不是这样的人,可在姜执面前他没办法替她分辨,总归,姜执对水云间,对水云间的人,可比他了解多了。
姜执又道:“水云间背景复杂,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还敢贩卖情报,这其中的弯弯绕,我们姜家都走不明白,更别提你一个平民百姓。再者,杜月灵这人向来无情,从未见过她对谁有过什么情意,那些个能害死人的情报,不知道有多少出自她手,也不知道她间接害死了多少她自己的恩客。”
刘祉生白了脸色,他从没想过水云间竟是情报网,也没想过杜月灵是姜执口中如此无情的人,他还想着今日清晨,她窝在他身边,对他软糯糯的讲新岁安康,记得她替他抚平衣褶,如同平常夫妻一样。他有点不敢想了,银子,身份,背景,从哪看他们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姜执瞧他这般也有些不落忍,但他也是真拿刘祉生当兄弟,才这样掏心窝子的跟他讲,撇去那些的的确确不能说的,能说的他可都告诉他了。
“也罢,左右你和她无甚利益瓜葛,想来她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水云间你想去便去,报我的名字便好,我现在不宜做官,多些风流情债浪子名头也无妨,你无需多想,但是千万别动了心,你那些心思趁早收起来,水云间的人,跟你不是一路的。”
姜执饮尽杯中的茶,拍了拍刘祉生的肩便出门而去,徒留刘祉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云里雾里的不清明。
他的心思还未长全,便被姜执给伸手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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