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祉生站在杜月灵的门外的时候,还在想着姜执对他说的话。
他手指紧攥,从大年初一过后,他已经有日子没来水云间了。他觉得姜执说的有道理,他于杜月灵不过万千恩客中的一个,而杜月灵于他也是可念而不可求的人。
他让自己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得了空也是写写画画,赚些钱,贴补家里,可每个夜里,他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杜月灵,甚至在梦里,还在与她温存。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刘祉生口袋里的钱多了些,可身子也消瘦了不少。
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命不久矣,一咬牙便进了城,迈进了水云间。
此时他正站在杜月灵的屋子外,抬起胳膊想敲门,却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如此反反复复,叫楼下看热闹的岳七娘都啧啧两声,嫌弃他这个榆木疙瘩。
想敲就敲,想见就见,她岳七娘又不会拦着杜月灵做什么。
岳七娘又从头大致的回忆了一遍,这么些年,她确实是没逼着杜月灵做过什么,她虽不是日日宝贝着她,却也是见天儿的护着她。
而在岳七娘回忆的这会儿功夫,刘祉生又抬起了手,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嘴唇抿得紧紧的,修长的手指曲起,叩了叩门。
杜月灵懒散的声音从门缝飘出来,“进来吧。”
刘祉生深吸一口气,吱吱呀呀缓慢的推开眼前的门。
门开了一半,他就窥见杜月灵歪歪斜斜的坐在正前方的桌子边上,右手支着头,一副懒散模样。
“我还以为要在这房里坐上一天才能等到你进来,怎么,我会吃人?敲个门也要这么长的功夫。”
刘祉生门还没合上,就听见杜月灵悠悠的念,她身形未动,说话也是轻轻缓缓,但刘祉生就是听出了这么一股子埋怨来。
“你……在等我?”
“不然呢?打你进门我就端端正正坐好了,却是被你拖得快要睡着了。”
杜月灵起身把刘祉生拉了过来,她估摸着要是她不拉他,他便要在门口站一晚上。亏得上次她还夸他不木讷来着,眼下就要把这话收回来了,说到底,还是个榆木疙瘩。
“你看见我了?”刘祉生不免好奇。
杜月灵拉着他坐下,给他斟了温热的茶放在他手里给他暖手,也不瞅他,自顾自的道:“刘公子自打上回走了后就跟石沉大海一样,一整个月音信全无,只得叫人日日趴在窗户边盼着。”
刘祉生听出来了,这回是实打实的抱怨了。
他不免替自己辩解,可看着杜月灵幽怨的小脸,到嘴边的话生生变了味,只剩了一句道歉,“是我不好。”
杜月灵看他温温柔柔只会道歉的样子笑了笑,多好的人啊,刘祉生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人了。
可惜她配不上他。
她伸出手,握住刘祉生还有些微凉的手指,轻轻给他搓着,想让他暖和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刘祉生站在水云间门外的时候,杜月灵就趴在窗边,瞧见了他眉眼间的愁容,只是那时她只顾着欢喜刘祉生来寻她,并未深思,可如今想着刘祉生敲个门都犹豫这么半天,对着她时也是吞吞吐吐,愁眉不展,她便明白,刘祉生是知道了什么特意来寻她的。
也罢,她原本想着能跟刘祉生过一段温温柔柔的神仙日子,可忘了刘祉生边上还有一个整日想着把水云间翻过来的姜执,他早晚都得知道,知道水云间是什么地方,知道她杜月灵是什么人。
终归是她配不上他,是她痴心妄想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我也没打算瞒着你,原本是想着能安生的相处一段日子的,如今看来,倒是不可能了。”
她摸着刘祉生的手觉着暖和过来了,便有些舍不得的撒了手,转身坐好,也不瞧他,生怕自己眼睛里的那点没由来的难过和遗憾叫人看了去。
水云间的女人,千般能万般好,独独是不能对男人动心思的。
她双手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早就凉透,隔着白瓷也能觉出来凉意,屋子里静悄悄的,让她觉得闷得慌,她想着刘祉生是该开口走了,还想着自个儿要不要起身送他。
不送吧,舍不得,送吧,更舍不得。
男人真的太叫人费心思了,杜月灵如是想。
她脑子里千奇百怪弯弯绕绕,却独独是没想过刘祉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发现刘祉生眉眼间浅浅笑意,像是包容她,对她温柔相待的新婚丈夫,只是通红的耳朵泄露了这个书呆子还是紧张得很。
他道,“我觉着,月灵比风尘好听。”
他低低喘息了一声,将心间的紧张全都叹出去,剩下的便是对杜月灵的情意。他辗转反侧七上八下一个月,到如今,想说的,能说的,愿意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他愿意把一颗心都扑在杜月灵身上,哪怕后来路途坎坷,教人肝肠寸断。
—
刘祉生是天擦黑进的杜月灵的门,眼见着外边的天黑的已经见不着人影儿了,楼下坐着的岳七娘也没见着杜月灵的屋子里点灯,不禁心想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见着漂亮的可就不讲究什么紧不紧张,在不在意的了,反正床上的那一会儿子功夫都是光顾着欢喜的了。
她原本以为刘祉生会对杜月灵有什么不一样,可眼下瞧着或许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寻欢作乐罢了。
罢了罢了,她岳七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岳七娘这样想着,顿时觉着手里的瓜子它就不香了,没好气的把剩下的那一小把扔回碟子里,拿着边上的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了手,便打算回房吃个晚饭,正要起身,头顶上传来吱呀一声。
她下意识抬头,瞧见杜月灵好整以暇的出了门。
岳七娘挑眉,难道是我猜错了?
杜月灵对她招了招手,她便又坐了回去,等着杜月灵下来。等杜月灵站在她跟前的时候,她也没忍着,径直问了出来,“怎么着?这才一个多时辰就玩够了?”
杜月灵手里的瓜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把瓜子丢了回去,叫岳七娘生出一种自己太过八卦的心情。
“你当所有人都是来找乐子的?”
“除了别有目的的,哪个来这儿不是找乐子的?他刘祉生不会是别有目的的,只能是来找乐子的了。”岳七娘说的信誓旦旦。
“也不见得,”杜月灵撇开脸没看岳七娘,“万一是真情实意的呢?”
岳七娘心下一震,她怎么想是一回事,这话从杜月灵嘴里说出来便又是另一回事。
“你当真?”
“当真。”这回杜月灵倒是抬头看向了岳七娘,那坚定的神情,仿佛是在说她自己的真情实意一样。
不过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岳七娘想。
她手指弯曲在桌面叩了叩,嘟嘟的声响叫杜月灵心里也犯嘀咕,她怕就怕在,前路千难万险,而她却在这第一关就倒下了。
半晌,岳七娘把能发生的可能发生的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遭,而后皱了眉,抬眼看见杜月灵一脸殷切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只能道,“你自己掂量着,孰轻孰重,我想你比我明白。”
说完便起身离去,转过身时脸上的凝重也未消几分。
杜月灵在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勉勉强强的过去了。
提着食盒回房时,杜月灵脸上全然瞧不见凝重的神色,一直都在房里坐着的刘祉生也全然不得知刚刚在楼下杜月灵为了他们两个人迈出了多大一步。
也不得知姜执以后会因此事受多少白眼。
眼下瞧着杜月灵去而复返,他脸上不自觉挂着笑意,没了刚来时的紧张,自然的接过她手里提着的食盒,牵她过去坐。
他摆桌的时候对着她挑眉,“不用这么多的,我又不是猪。”
她笑出了声,歪头瞧他,“我不是心疼你,怕你饿着嘛。”
她娇俏的笑着,惹得刘祉生心下一片柔软,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脸。
晚饭过后,杜月灵喊小丫头上来收拾桌子,等上来的时候后面却跟了一个岳七娘。
“给我来收拾桌子的?”她凑近岳七娘的脸,“你挨骂了?”
杜月灵幸灾乐祸的跟她咬耳朵,自然是挨了岳七娘一记眼刀,想了想没撒气又伸出手拧了她一把。
小丫头低着头出去,岳七娘才对着刘祉生道,“姜执来了,在前面雁归南的屋子里等你呢。”
雁归南,是岳七娘见姜执的时候住的屋子。
刘祉生有点惊讶,没想到姜执找他找到水云间来了。
他对岳七娘道句失陪,然后过去捏了捏杜月灵的手才出了门。
杜月灵一直见着人影没了才把眼睛好好的收回了眼眶子里。
“至于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又不是见别人去。”
杜月灵转头,看见岳七娘懒懒的歪在桌子上,手里的小银叉叉着半块苹果,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嫌弃她。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杜月灵嗔她一句,也叉了块苹果放进嘴里,真真是细甜细甜的。
岳七娘对她吃块苹果都眉眼带笑的样子更为嫌弃。
“你也就是被我纵着而已,但凡换一个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般的事,定是少不了一顿鞭子再饿上几天的。”
岳七娘口气懒散,可杜月灵知道她说的全是真话,一句也不差。
岳七娘瞧着面善且温柔,可整个水云间的人都知道她岳七娘是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杜月灵更知道,这么多年,岳七娘也就独独纵着她一个,她总是能从岳七娘那讨到好处的。
杜月灵放下手中的叉子,握上岳七娘的手,“这么多年,承蒙你照顾,虽说你总说是心疼当年的自己,可受益的人的的确确是我。”
杜月灵觉得眼底有点发烫,朦朦胧胧的雾气罩上眼睛,叫她一时看不真切。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对着岳七娘说这些话她便忍不住眼睛湿润。她也仔细的想了想,可能是看着她们俩现在的日子便觉得没有盼头,所以才如此难过吧。
岳七娘明白杜月灵的心思,她放下手中的小叉子,“你比我有盼头。”她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才会把自己的盼头压到一个一无所有的穷秀才身上,这不像你,忒不实际。”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不管怎么说,有盼头就总比没有强。”
杜月灵把眼底的酸涩眨回去,一想到她与刘祉生短暂相处的种种便不自觉眉眼带笑,“因为……踏实。”
“什么?”吃苹果的岳七娘一愣。
“我说,我把盼头压在他身上是因为踏实。”杜月灵道。
彼时雁归南里,姜执拉着刘祉生一阵寒暄加调侃之后也瞧出来刘祉生是真真正正的用了心的,见多识广的姜家公子也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惑,“你为什么会喜欢她?不过萍水相逢,你们身份相差太多,你又何必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忒不实际。”
刘祉生抿了口茶水,显得万般镇定,“因为……”他仔细措词,“见着她,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叶漂浮不定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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