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里也是凉风阵阵,姜瑶枝嘱咐小二仔细的关上窗,便叫他们下工走人。
她正想着回屋泡上壶花茶,抓上一把瓜子,把剩下的这几页话本子一口气看完,省的明儿个刘祉生那厮来了给她夺走,她便看不完整,整日抓心挠肝的。
她捏着书本一角,摇摇晃晃的回屋,只是进后院那条必经的走廊台阶上坐了个人,她当是崇山闲来无聊撒风,便没想着搭理,谁成想她眼角一瞥却发现那个人不是崇山,而是白日里说会给她个交代的刘祉生。
姜瑶枝咂咂嘴,这人是真不讲规矩,走后门包下净堂就算了,竟还闯人家后院的?
她把话本子好好的揣进怀里,便背着手朝那人影走过去,想着好生吓唬刘祉生一番,叫他明白明白她姜瑶枝的威风,结果天不遂人意,她过去的时候,刘祉生已经醉成一摊烂泥,靠着走廊柱子才能勉强坐起身。
是了,她早前还纳闷怎么光瞧着那青衣女子出门,没见着刘祉生的人影,原来是让他搬了酒,跑到她后院痛饮来了。
她伸手拍拍他的脸,人没醒,又拍了拍,还是没醒。
姜瑶枝耐不住性子,使了个招水的小法术,直接把人给泼醒了。
“唔,我竟是不知我这浮梦斋什么时候改行卖酒了。”
她丢了个手帕给刘祉生擦脸,自己则挪了挪坐在了他边上。抬眼瞅见这人还是一幅云里雾里不清醒的样子,手边的手帕也不知道拿来擦脸,她便伸手又把手帕拿了回来。
她刚刚忘了,上次她前脚把不想要的手帕送给一个小孔雀,后脚那小孔雀就被崇山这个混蛋给薅光了尾巴。
崇山说,姑娘家的手帕不能随随便便就给男人,她问为什么,他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她就权当崇山这人撒风多管闲事。
朦胧月色洒满庭院,她看着刚刚发芽的梧桐枝,想着人间岁月翻转轮回,记不起前尘往事,圆不了心间所想,与他们神仙万年寿命,记忆永存来讲确实是可怜了些,也罢,今日就叫她做一回指路仙人,为这困顿迷惑的凡人解忧吧。
她豪气云千的拍了拍刘祉生的肩膀,随手拎了坛酒便准备与他一醉方休,酒刚入口,她还没仔细咂摸出酒味来,便听见刘祉生傻乐着说,“仙人的酒,果真不一样。”
仙人的酒……
姜瑶枝凑着月色仔细瞧了手中的坛子,可不,这可不就是她躲着崇山藏起来的私房酒吗!
一时无语……
一时惊嚎……
平复下来心情后,姜瑶枝才想起来她过来的目的。
她又喝了口酒,一副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样子,“你这是怎么了?”
刘祉生刚才教她一番收拾,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斜斜的倚在身后的廊柱上,拎起酒坛灌了口酒,嘴角扯出一个略微薄凉的笑,“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叫人伤心的很。”
姜瑶枝起了兴致,刘祉生这幅颓靡的鬼样子可真不多见,她八卦的心思按捺不住,却又不想显得太过积极,失了身份,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问,“说与我听听?我好歹是个神仙,没准能替你解解惑。”
刘祉生回头看她一眼,却叫她后颈发凉,冷不丁的生出些叫人骗了的感觉。
她摸摸后颈上的汗毛,刘祉生开了口,眼里含着泪,像是讲一个上古般久远的故事一样……
——
承吉元年
刚满二十的刘祉生白白净净,是顶好的皮相。只是年轻的面庞上露着哀愁,长眉紧皱不展,衣衫褶皱,风尘仆仆。
去年年底,他的母亲病死家中,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而母亲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他的学业仕途,叫他光耀门楣。
按道理来说,他应守孝三年,闭门不出,但他拜别母亲的新坟,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盘缠便踏上了进京的路,原本以为他赶路赶的再快些,他便能赶上今年的科考,可是紧赶慢赶,新皇登基,年号更改,他还是错过了这一次扩招的机会。
苦读十余年教他懂得了坚持,他在京城安了家,住在京郊的茅草屋里,每天写写画画以此谋生,闲暇时日便都扑在圣贤书里。
刘祉生想,他这辈子就是为了中举做官,造福一方百姓而生。
也是在这一年,他遇见了姜执。
京城的冬天寒风刺骨,刘祉生觉着那风一缕一缕的钻进他单薄的衣衫里,冻得他汗毛乍起。他依稀记着遇见姜执的那天城郊大雪初停,他抱着手里不值钱的字画往城中赶,临近年关,总会有些个人挑些字画做礼物,也时常有人找他代写书信,他勤快些,总是能熬到开春,度过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他记得姜执骑着马在他边上飞驰而过的时候,溅了他一裤腿的雪沫子。
“这位小哥急匆匆的要去做甚?”姜执调转马头,嘴里哈出的热气遮了他的脸,叫仰头的刘祉生看不真切。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至于是怎么跟姜执熟稔,甚至后来成了知己这事,过了这些年,刘祉生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姜执如平地一声惊雷,惊起了刘祉生的风花雪月,惊起了他的把酒言欢快意江湖,也惊起了他至死都难以忘怀的杜月灵。
承吉元年的除夕。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除夕自是热闹非凡。帝后相携登上了京城里最高的长平楼,听山呼万岁,为百姓祈福,与万民同乐。
按理说,就凭他姜执皇帝伴读,姜家长子的地位,定是要站在皇帝身边时时侍候着,也得趁着百官具在,好好走走关系,为了姜家振兴的局再添两步棋。
可实际上却是姜执千方百计的溜了出来,还千方百计的糊弄刘祉生进了青楼。
“走吧走吧,人不风流枉少年,春宵一刻值千金!”水云间的门口,姜执扯着刘祉生的袖子不撒手,在姜执看来,刘祉生就是一个榆木疙瘩,若是他再不带着这榆木疙瘩领略一下这人世间的万千风光,那刘祉生怕真的是要无趣死了。
也赶巧儿,平日里水云间的常客在除夕夜都是要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守岁拜祠堂,没几个像姜执这般胆大妄为明晃晃的逛青楼,所以那些个扭着腰的姑娘们瞧见来了贵客,便就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把两个男人围的水泄不通,都想着多攒些银子,来年多添些首饰胭脂。
刘祉生有些傻眼,一动不动的任那些女人推搡着进了大堂里,他瞧着姜执游刃有余的在这女人堆里穿梭,竟是生出了些敬佩来。
果然高门大户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姜执永远能适应任何场面。
进了水云间的门,刚刚围过来的女人却是自动散了去。刘祉生有点摸不着头脑,姜执凑过来搭上他的肩,“不用稀奇,外面那些个女人还轮不到伺候我们。”他有点神神秘秘的讲,“水云间,可是个不寻常的地方。”
姜执拍了拍他的肩,抬眼瞧见远处聘聘袅袅的过来一个女人,便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还伸手搂上了那女人纤细的腰肢。
那女人盈盈一笑,伸着食指抵在姜执胸前,微微往后仰。刘祉生见状竟生出一种这女人想躲着姜执的感触,可此情此景这感触也着实说不通。
他听见那女人娇嗔的开口,“这不是姜公子吗,您可是有日子没来照顾七娘的生意了。”
“这不是来了吗。”姜执低头吻她,却是被岳七娘微微侧头躲开,刘祉生眼神好,看见躲开的那一瞬间岳七娘脸上有一丝僵硬,却也是转瞬即逝,甚至还附在姜执耳边娇娇柔柔的跟他讲笑。
“今儿个本来有个小姑娘开苞卖初夜的,您要是瞧着喜欢,便赠您了,就当七娘送给姜公子的新岁贺礼,提前恭祝您仕途坦荡,”她伸手理了理姜执有点起褶的衣领,“只盼着您别忘了七娘,给七娘留条活路。”
她回头招手,让人去唤那新来的姑娘,只是出乎刘祉生意料的是,姜执不等那姑娘出来,竟是一把抱起岳七娘,直直上了楼。
刘祉生有点楞,他张嘴想叫姜执,却见姜执上了楼利落踹开一扇门而后反锁。
他有点懵,这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默默闭了嘴,和被唤出来的小姑娘相对无言。
小姑娘头次见生人,还有点不知所措,但也明白入了这行害不害羞的也由不得她自己,她以为眼前的男子便是自己的恩客,攥了攥手就慢慢朝刘祉生挪过去。
刘祉生没见过这场面,登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斯文有礼,在心里愤愤的骂了姜执千八百遍王八蛋下三滥,嘴里还慌里慌张的喊姜执救他。
“照禾!照禾!”
姜执,姓姜名执字照禾。
“姜照禾!姜执!”
眼前的姑娘白白净净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却让刘祉生出了一身冷汗,他疯喊姜执的慌张相落在姑娘眼里也叫她疑惑的紧,只好停下步子望着他。
“公子可是不喜欢阿忆?”
“我……”刘祉生解释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人截了胡。
“他不是不喜欢你,”杜月灵从楼上聘聘袅袅的下来。“他只是因为太喜欢我了。”
她缓慢的从台阶上下来走到他身边站定,无比自然的挽上他的手,瞧着他歪头笑了笑。
刘祉生看的有些痴了。
她瞧着他有些痴傻的样子脸上笑意更大,引得刘祉生也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她挽着他,引他上楼,在阿忆的眼光里踏进了她的房门。
阿忆想,月灵姐姐确实好看的紧,也不怪那公子笑的痴痴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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