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

“出院了，有什么打算没？”可能是之前没发现，顾宸突然才发觉安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磁性，很好听。

“没有……找工作算吗？”顾宸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之后的行踪，无声无息地离开不惹人注意才是他的做法。而且这也的确算是实话，他现在只有一些以前打工、大学的奖学金、每个月生活费剩下来的以及父亲的朋友资助的，零零整整凑起来也才十几万。

对于现在物价特别高的上海来说的他，说夸张点，可能连一年都不够用。

而且他还要把钱还给父亲的朋友，他一年给自己200，美名其曰：给小辈压岁钱/希望他能过的好好的，这么一给，就是二十几年。

虽然顾宸并不想收钱，继父一家虽然经常殴打他却也尽了抚养的责任，虽然经常停一顿饭，却也不会很饿。

但是叔叔告诉他：你爸爸啊，生前特别爱你，他总跟我说，不希望你会受委屈，所以啊，以前是他保护你，现在他不在了，我要帮他好好照顾你。你要是不好意思，你就长大有经济能力了再还给我吧。

所以要努力赚钱赚回来。

“找什么工作？我养你。”安凌挑了挑眉。

“不要。”顾宸的心咯噔一跳，然后又猛地摇了摇头，他想起了林玄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只可惜，那个说要养他的男人，养了别的女孩子。

他不得接受这个事实。

大概是害怕失去，这几天他总是在想。

安凌会不会是第二个林玄？他不知道。但是他怕，万一安凌也是这样，他大概会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初的他总喜欢以真心示人，现在真心被人捅破了，也就这样了吧，只是他已经怕了这种感觉。

“我去当程序员。”顾宸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平淡。他在大学的专业就是软件工程。

“嗯？来我公司吧，福利多多，老板带你嗨，随缘给你放假，不用加班，给你工资双倍。”安凌笑嘻嘻地说。

“……我要自食其力。”顾宸无奈了，他忘了安凌家特别有钱而且就是做游戏的，“不过我还有第二个选择。”

“嗯？”

“去奶茶店打工。”虽然听上去有点浪费，毕竟在这个年代名牌大学出来的基本上在公司混个高层是没问题的，但是他仔细想了想，奶茶店是可以兼职的，可以先在奶茶店试试看然后再去找别的工作，这样很快就可以凑完钱了。

“唔？”安凌睁大了眼睛，“你个名大出来的人去奶茶店打工？！！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那按照这样来说，你还不如来我公司哦，至少不用那么累，我还可以偏心点给你多点工资。”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好了。”顾宸苦笑了下。

从小锦衣玉食的安凌大概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吧。

这种在崩溃边缘不断挣扎不想依靠别人的感觉。

“唔，行吧。”安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内心道，哼！就算你不进我家公司，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脱离不了我，我这一辈子，就缠上你了，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这一切，都只是想让顾宸知道自己可以比林玄更爱他千倍百倍罢了，只是期待顾宸能分出一些爱……哪怕没有爱只有信任也好，哪怕百分之一也好，可是并不会。

同时也不想让顾宸知道。

他心知顾宸过去熬过的种种苦难，知道顾宸要强，可以为自己所喜欢的付出一切，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情，甚至连顾宸的吃饭口味衣服尺寸鞋码那些都比顾宸自己还清楚，关于顾宸的一切他都记得，如果顾宸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他，那么他一定可以比林玄好上更多。

只可惜顾宸当初选择的不是他。

爱得卑微。

“我送你回家？”

“你照顾了我那么多天，要不要来我家休息休息？”顾宸没有反对，算是默许了，而且一连让安凌照顾了这么长时间，总感觉不太好意思。

“昂？”安凌有些惊喜，心里仿佛灌了蜜一样甜，“好啊。”

顾宸的家离医院并不远。也就一百多米左右。

路上，安凌看着顾宸瘦弱的身躯，像要被风刮走了似的，便忍不住皱眉道，“我背你吧。”

“不要。”他的眼里满是倔强。

“……”安凌自知不能再说什么，便没有强求。

不一会儿，便到了家。

刚进家门，顾宸看了一眼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前几天还在这里因为林玄的离开而哭得死去活来，现在的他，虽然心里平淡了，但喜欢这种东西太难戒，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终于还是缺了很多很多，怎么补都补不了的那种。

一阵空落落的。

很难受。

“唔，家里就这样了，你看看？”顾宸笑了笑，然后把桌子上的酒瓶一个一个扔进垃圾桶，又去厨房找来垃圾斗和扫把。

“很好啊，装修挺不错。你是后来又在翻修了一遍吗？”看见顾宸正准备扫，安凌极自然地把顾宸手上的工具拿了过来，扫了起来。

“我自己来吧。”顾宸皱了皱眉。

“你休息会儿。”安凌笑着看他，觉得他这幅皱眉的样子好生可爱。

“噗，这是我家，应该要主人照顾客人不是吗？”顾宸觉着好笑。

“你才刚出院，得多休息才好得快。”安凌把碎片扫完了，就被顾宸接了去。

“地上……有束满天星，你打算要吗？”安凌看着地板上的满天星，又抬头看了一下顾宸，男生正望着地上的满天星，眼神里没有半丝感情。

“不要了。”顾宸毫不犹豫地把花扫了起来，他的语气淡淡的，心里却仿佛掀起了万丈狂澜。

林玄的誓言一度在耳边回放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掉了。

现在……林玄一定也给那个女孩子买了一束满天星，然后用特别真诚的语气告诉她“这辈子就她了，这辈子就和她白头偕老了”吧。

想着，倒了垃圾，放回了工具。然后站在原地呆愣着不知道可以干什么。

“你要喝茶吗？还是饮料？还是直接热水？”顾宸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转过身去笑眯眯地看着他。

“热水吧。”安凌想了想，道。

“吃糖吗？”顾宸倒好了水，拿了过来。

“可以啊。”安凌笑了下。

顾宸转身去柜子里找自己存了好久的糖，每次感觉难过的时候就出去买袋糖，一找到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买的糖很少，现在看来，这个数量都可以自己开个超市了。

“六年级暑假你买过的糖，挺好吃的，一直记得这个味道，然后就买了一大堆。”顾宸突然感觉有点尴尬，把其中几袋拿起来放到了安凌面前。

“你还记得啊。”安凌随手拿起一颗，笑了笑。

顾宸低声“嗯”了一句，接着塞进一颗糖，草莓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让他暂时抛下了脑子里所想的。

很甜。

“唔，快到饭点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煮。”顾宸看了一眼时间。

“我随意，我不挑食的。”安凌笑嘻嘻地说。

顾宸看了一眼冰箱里的东西，除了饮料便是一些面包之类的，保质期都还没过。只是没有蔬菜也没有肉，如果是他自己吃的话，估计随随便便地扒拉几下就好了，但是安凌不一样，所以只能出去了。

“那我要出去买菜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还是一起出去？”顾宸随手拿起钱包。

“自然是要一起的。”安凌的脸上笑意不减。

“那行吧。”顾宸看着面前的人站起来，想要抓住自己的手的时候，他避开了，“咳咳，都几岁了，还牵？自己好好走路。”

“那走吧。”安凌有些失望，但还是笑嘻嘻的。

一路上安凌都在使劲地找着话题。

“诶，最近这里新建了公园，你要不要去看看？”安凌满怀期待地问。

“嗯。”顾宸随口应了句，心里默默想着事情。

“明天……去看看叔叔吗？”

“嗯。”

“快新年了，来我家过吗？”

“嗯。”

安凌笑了笑，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

“嗯……”顾宸突然仔细琢磨了下，突然发现什么不太对，“不行。”

“哈哈，别生气啊，我这不拿你逗乐子的呢，明天几点？我去接你。”

“什么东西几点？”顾宸突然回过神来，愣愣的。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还答应我那么多，”安凌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了，明天一起去看叔叔。还有，你刚刚可是答应了我一起去公园，过年来我家过的，不许耍赖。”

“……”顾宸无言以对。

“话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嘛？”安凌揉了揉顾宸柔软的卷发。

“工作。”顾宸简单地说了句，想起了自己刚刚看见有家奶茶店正在招店员。

“好端端想什么工作？想钱想疯啦？”安凌觉得好笑。

“买完菜可以陪我去趟银行吗？”顾宸突然转了话题。

“去银行干嘛？”安凌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懂顾宸的思维到底有多少跳跃了。

“还钱。”顾宸言简意骇地答。

“行吧。”安凌笑了笑。

到了市场，顾宸便开始挑选需要的菜。而安凌一直看着他发愣。

他的侧脸……很好看……安凌想。

冬日里难得暖阳，太阳光照在顾宸的脸上，就像是神明一般，全身充满光亮。

看着看着，安凌不自觉地笑起来。

男生挑菜很细心，知道安凌从小什么忌口什么特别喜欢，于是买的都是安凌吃的了的。

他们其实比谁都了解对方。

安凌看着顾宸有些可爱的纠结的神情，觉得可爱。

不一会儿，男生挑完了菜。付完了钱，回过头来发现安凌还站着发着呆，不知道正想着什么。

“歪，想什么呢，那么入迷？”顾宸把手在安凌面前挥了挥，后者立刻眨了眨眼睛。

“你猜，哈哈。”安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那我不猜了。”顾宸立刻失去了兴趣。

“哈。”安凌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得干笑一声。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过了好久才到银行。

转完钱后，顾宸立刻感觉心里踏实了。

只是他不知道，一旁一直在笑着看着他的安凌，单靠他今天做的事情，就已经在脑子里自动地yy了两人的幸福生活。

感觉现在很像一对老夫老妻在过日子。

“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咯。”顾宸把银行卡收了起来，笑嘻嘻地说，然后轻轻拉着安凌衣服袖子的部分带着他走。

安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随后极其惊喜地看着顾宸，只可惜男生的目光一直在前处。

心甘情愿地被拉着走。

……

到家了。

顾宸带着袋子进了厨房，安凌自动跟着一起进去。

“噗，这就不用跟了吧。”顾宸觉得好笑。

“我来帮忙。”安凌笑了笑。

进了厨房之后，顾宸才发现让安凌进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安凌刚进厨房就逞强着要切洋葱，结果把洋葱切得乱七八糟的，很是不整齐。

顾宸看着面前这个被洋葱熏得泪流满面，却还在故作“坚强”的大少爷，忍不住笑了笑。

“这太厚啦，这样是炒不熟的。”顾宸差点要笑死了，“还有，你切菜还凹造型的么？洋葱整齐地切就好了啊，切这么大块的心形，你是想噎死吗？”

“我只是想帮你忙嘛。”安凌委屈巴巴地说。

“别了，您乖乖等着就好。”顾宸在心里发誓：要是下次安凌还来家里，坚决不要让他踏进厨房一步。

安凌无奈，只得作罢。站在一旁看着顾宸。

过了一会儿，顾宸做好了饭菜。安凌默默拿来碗筷。

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安凌顿时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看着顾宸正在望着他的样子，突然心跳停止了一拍。

碗里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的饭，便忍不住一阵狼吞虎咽起来。

“吃慢点，小心噎着。”顾宸忍不住笑起来。

“你不吃啊？”安凌咽下了一口饭，抬起头。

“当然是要吃的。”顾宸这才拿起碗筷。

“嗯？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看我那么久才吃饭，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安凌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你明明精通计算机医学物理化学……可是为什么你不会切菜。”顾宸随便扯了个理由。

刚刚……只是有些犹豫了。

他还在想工作和去伦敦的事。

他看着安凌笑嘻嘻的样子，他犹豫了，他在想，自己真的要抛下这个陪了自己二十一年的人吗？

犹豫……

曾经在幼儿园小学中学安凌就一直特别照顾自己，甚至知道他分手了，立刻就来找他。自己酒精中毒自残割腕他照顾了自己好几天。他开始有点茫然。

与其说茫然不如说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缠住了。

大概是过去吧。

林玄也曾经对他这么好过。他曾经为了让林玄开心，就对林玄隐瞒了自己胃不好的事，陪着林玄一起去吃各种特别冰的东西。那次他得了急性肠胃炎，林玄不吃不喝地照顾了他整整两天，从此牢牢地记住了顾宸忌口什么，不管工作再忙都会赶回来给他煮饭，那时候顾宸喜好重口味，他不想让顾宸又因为嘴馋多加了盐，顿顿回来给他煮饭，怕顾宸吃腻还变着法煮，只是为了让顾宸开心。

又或者说，林玄也在他生病高烧的时候一边照顾他，然后一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他听见林玄说：“要是能把你身上的那些病都变成我的就好了，我希望我的宸宸一辈子都好好的。”

或者是林玄因为自己胃疼，不顾白天还要工作一晚上没睡照顾自己。

可惜那么曾经那么爱他的林玄亲手把他扔进了黑暗。

安凌会吗？安凌又会把这二十一年当作什么呢？是和林玄一样当个笑话还是跟自己一样当作宝藏？

他暂时不想以真心示人，只想再看看。

就算安凌和林玄不一样，和母亲不一样，他都不想再随随便便把真心掏出来了。

安凌看着顾宸一直在一口一口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头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笑，拿起一盘的公共筷子给他夹菜。

当然，一度在猜疑中沦陷的顾宸还没有发现，只是继续扒拉着饭。

安凌也真就这么停下了吃饭，一直夹菜给顾宸，然后看着对方一直在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那幅呆得可爱的样子让安凌很想笑。

顾宸随着意识走了半天，才发现碗里突然多了菜，于是抬起头看了看安凌。

男生手撑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宸突然一懵，然后过了好久，才小小声地回了一句，“谢谢。”

尽管他的心有一点点松懈，想要真诚地对待安凌，把安凌当作世界上最最最信任的好朋友，但是有了林玄这个前例，他还是犹豫。

林玄成了他心口上的一道疤。

二十一年._d463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