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越想越多，顾宸只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掉了。

笑着的安凌，摸他头的安凌，看他写作业的安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安凌，永远是那么温柔。

而自己，只是为了一个林玄，就和陪了自己那么久的安凌彻底闹掰。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

意识渐渐清醒，他的眼睛缓缓睁开。

努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明，此刻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让他觉得刺眼。

熟悉的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身边看着他发愣的安凌，突然发现了他已睁开眼睛，“宸！你醒了？！”

“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顾宸快速地转移话题，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根本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你忘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正好喝醉了，一直有些含糊地回答。后面我问你的话你都没回，我都急坏了。”安凌有些后怕。

“可是……我当初为了林……”顾宸直直盯着安凌手上依旧带着的手链，忽然明白了什么。那是在初一的时候安凌买的，他一条，安凌一条。

两条手链款式相同，颜色却是一黑一白。

当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安凌含糊地说了句，“证明友情。”也就蒙混过关了。

安凌至今仍戴着，而他的一条，因为林玄，而藏了起来。

安凌轻轻把手指抵在顾宸的唇上，让他不要再说了，安凌不想让他自责。

一阵强忍，“过去就不要说了，我希望你的未来只有我。”

顾宸感觉这句话里面有点奇怪，却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安凌说完这句话后，心脏一阵狂跳，在安凌的眼里，这句话已经相当于告白。

只是顾宸没有解过其中意。

“刚刚医生还有来过几次，”安凌发现顾宸没有太多神色变化，明白了他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渐渐缓过来，“他说你需要再留院观察一下，你白酒喝太多了，怕有后遗症。再加上你还自……算了，不说了。不过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十五瓶白酒，为了林玄至于……”

“凌哥！”顾宸有些生气了，“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提他了好不好……”

“好。不提不提。”安凌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柔柔的，卷卷的，摸着就让人心情一阵愉悦，“不难过了噢，你还有我啊。”

还有……是吗。顾宸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明明谁他都不曾拥有过。就算是安凌，他也不曾拥有。

准确地来说，是因为他谁都没办法相信了。

当初林玄也说喜欢自己，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纪念日上，林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然后紧紧地抱着他，说：“如果可以，想和你一起白头偕老。永远都不要分开，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在一起的758天，林玄向他求婚，说要爱他一辈子，他一辈子只能有他。

他慈爱的母亲，说自己是他一辈子的宝贝。

他还记得，自己18岁生日那天，他的母亲头一次破天荒地给他过了个生日。要知道，他自四岁父亲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他以为母亲终是忘不了父亲，觉得她说的话还存在着。

那天弟弟依旧陷害了他，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已经忘了。

弟弟装作很可怜的受害者，眼泪啪嗒啪嗒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那时候妈妈用责备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弟弟说，“不哭啊，妈妈会帮宝贝教训哥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宝贝，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啊。”

所以谁都可以是她的宝贝是吗？

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只配活在各种欺骗里，他的世界里面没有快乐了。

那天他依旧被打得很痛，但是他没有哭也没有躲。

……

“骗人的吧。”顾宸轻轻说了一句。

“没骗你。”安凌笑吟吟地回道，然后把那句“我已经喜欢了你十三年，十三年啊，顾宸，十三年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放得下”咽回了肚子里。

“哈，我饿了，有什么可以吃的吗？”顾宸不想让安凌感觉到他异样的清晰，转移话题道。

“有，有小米粥。”安凌提起柜子上的保温饭盒，从抽屉里拿出了饭勺，“你酒精中毒了，以后最好不要喝酒了，现在只能吃小米粥噢，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给你加了点糖，如果你还饿的话，我去给你买点水果。”

“谢谢……不用啦，这个已经够了。”顾宸笑了笑，接过饭盒与勺子，心里却有些慌乱。

他怕安凌现在对他好，让他尝到了甜，他会越来越依赖，要是有一天安凌对他不好了，忘了他了，他怕自己会很痛很痛。

他怕疼，不管是生理上的疼还是心理上的疼，都怕得要命。

所以也害怕起了背叛与抛弃。

甜而不腻的小米粥刚进嘴时，享受着这种尝到甜的快乐，顾宸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尝到甜味了。

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味觉上。

“看你动作有点笨笨的，我喂你好了……”安凌开玩笑道。

“不要！”顾宸立刻打断他，他不想让安凌会在日常对他过好，就算是一点点的好。这次安凌已经照顾了正在住院的他很久，他已经欠了安凌一个人情了，他不想再欠更多。更何况他怕他被捧得越高，摔得就越疼。

林玄是如此，母亲亦是如此。人啊，总是两面的，没有谁会一辈子表里如一。

他不会读心术，读不懂安凌的内心里是什么。也不知道安凌为什么总是对他这么好。

所以他不想相信，也不能相信。

如果最终的结果都是被抛弃被背叛的话，他宁愿在最初的时候就不接这一颗糖。

“那你慢慢吃……别噎着了。”安凌的头低了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顾宸一口一口扒拉着小米粥，心道刚刚找错借口了，其实自己一点也不饿的。这一碗如果吃完，估计得撑死。

又认真地想了想未来的打算，他当初为了林玄辞了工作，他现在暂时没有经济收入，浑身上下只有小时候爸爸买的那套套房，挂着他的名字的房产证比较值钱。当然这套房子并不是从小居住的那一套，爸爸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又在他出生的城市买了一套。上海的这套是父母结婚时置办的，父母回到家乡时这套便荒废了。后来他出生时，父亲把上海的房子也改成了归他的。

在他成年的时候，母亲把上海的这套还给了他，因为这套房子终究是归他的。虽然另一套也是，但是在继父的一番打压之下，母亲还是没法交出。

他也不打算跟母亲闹，一来，算是他尽了赡养的责任，二来，他还不想让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过于糟糕。

可能因为成长，有些事情虽然还让自己感觉特别痛苦，但是总是会放弃挣扎的。

挣扎累了，自然就放任不管了。

现在的他有家可归，却要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家。

尽管在小学他已经这样过了整整六年。可是一个已经尝过甜味的人，要怎么重新接受，自己还在苦里的这个事实？他不知道。

更何况这里占据了他和林玄的大部分回忆。

还是……不要呆在这个充满痛苦的家里了？

顾宸立刻想到了要去哪里。

去伦敦。

大概是因为这里有让他很深刻的印象吧。顾宸曾经在三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在伦敦住了一年。这里的人都对他很友好。而在他的记忆之中，有一个比较吸引他的地方就是，记忆里，父母在伦敦相处得特别好，也很爱他。他在这里的回忆全是美好的。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很多爸爸的影子，所以他才喜欢上了。他还记得，那年国内还在过新年的时候，爸爸跟他说：“爸爸希望小宸宸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所以爸爸以后要把小宸宸送来伦敦读大学，小宸宸自己也要好好加油啊。”

“嗯。”顾宸很开心地应了。

和爸爸拉完勾后，说好两个人都要遵守约定。

只是，爸爸走了。

而他，却为了林玄，不顾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心甘情愿地留在了国内，跟着林玄一起进了某名牌大学。

他还记得林玄那时候眼睛里冒满了星星，林玄说：他想要进那所学校，就算是靠买，也要买进去。

所以他就一阵苦读，拼了命地读书，就因为林玄那时候还添了一句，宸宸你一定行的，我还想跟你坐同桌，我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虽然那所学校的条件极好，里面都是人才云集，交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没有跟着爸爸的想法去走，去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上学，属实是可惜的。

但他终究是把林玄放在了上位，在这期间他每夜苦读、刷题，而这一切的发生他都特别感谢黑狗，被黑狗缠身每夜做噩梦，于是就这么转变一下，大半个睡觉的时间都在复习，白天下课累了歇歇，上课继续做笔记，努力了好久才换来的。而林玄自身的成绩好，再加上家世好，买了进去。

林玄随便想进的学校，他却几乎拼尽全力，甚至连命都要拼进去了，因为每天熬夜，他的心脏几乎要不行了，某天甚至在晚自习险些猝死连命都得搭进去。

甚至在后来读大学，学校有和伦敦某学校合作，可以交换留学生，学校看重顾宸，想让他去，顾宸也心动过，但终究是比不过林玄那一句：你忍心抛下我吗？你要是去外面找别的男生了怎么办？不要走好不好？

一度心软，一度退让。

他终究是放下了。

那么沉重的梦想，终究是抵不过林玄那句轻飘飘的：不要走好不好。

这么多的努力，最后却换来一场背叛。他觉得好笑。

“小宸宸～在想什么呢？”安凌突然用一种有些嗲的声音叫顾宸，叫得顾宸头皮直发麻。

“没想什么。”顾宸避开安凌的目光。

“小米粥都要吃完了，还没有想什么？”安凌笑了笑，“是不是在想我呐。”

“当然不是。”顾宸依旧没有听出意安凌的话中之意。然后低头看一看，突然就发现饭盒空了，忍不住笑了笑。

“行了，好好休息？要不睡一觉？对了，你……那八年之间，抑郁都没有复发过吗？医生说你都没去配药。”安凌从知道顾宸有严重抑郁后，就开始比原来更加在意他了，按正常来说，抑郁了那么多年早该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宸的抑郁一直都没有好过，在顾宸昏迷的时候，安凌还问了心理科室的医生，才发现，在那八年期间，顾宸根本就没有配过药。他又私自停了药，心理医生打电话询问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接过。

“有……”顾宸犹豫了很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多久？”安凌担忧地问，他怕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你要听真话吗？”顾宸调皮地笑了笑。

“自然。”安凌的表情严肃起来。

“没停过。”顾宸小小声地说，“白天告诉自己没事，晚上一直被缠到过去的噩梦里，只是我不想林……讨厌我，所以就……不想告诉他，不过不碍事的。”

“你没吃药？！”安凌瞪大了眼睛，心里恶狠狠地咒了林玄一百遍。这是他捧在心尖上，怎么也不能让别人伤害的宝贝啊……早知道这样，他当初就不能听顾宸的再也不出现，他一定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才对啊……安凌又在心里骂了自己千遍万遍。

“我只是……”顾宸想要反驳，却被安凌打断道：“我背你下去看医生。”

“我自己走。”顾宸果断地说。

“不行，你再这样我就抱你下去了哦。”安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顾宸不想说话了，于是眼睁睁地看着某人笑眯眯地背过身子去把自己背起来。

刚把顾宸背起来的时候，安凌心里暗暗一惊，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就像是纸张一样，毫无重量感，仿佛随时会飘走一般。

“该多吃点肉啦。”安凌笑嘻嘻地说着，带着他下了楼。

他的背……很宽，很温暖，让人很有安全感……顾宸心里想着，却也极明白：要保持距离。

他的惨痛经历再向他招手，仿佛一个黑洞，将他彻底吞噬。

想着，他自嘲地笑了笑。

“到了。”安凌仿佛是怕他会碎掉一样，轻轻地将他放下来。

顾宸只感觉这个地方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我可以不进去了吗？”

“不能。”安凌果断地说，把他一把拉了进去。

又是一番折腾，拿完了药，安凌又把顾宸背回了病房，但这货走哪里不好偏偏不走电梯要走楼梯。

一步一步，稳稳地，楼梯口里想起着他的脚步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有一刻，他甚至想一直一直背着顾宸走下去。

就他们两个，只有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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