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傅恒再次成为了一等忠勇公,尔晴也跟着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有如坐火箭般的晋升速度,给傅恒带来诸多荣耀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少麻烦。
回京后,皇上又于瀛台宴请王公大臣。
谁知,这一吃就吃出了事。
几天后,御史万年茂参奏,学士陈邦彦、于振,于瀛台赐宴之日,向太保大学士傅恒屈膝请安。
大臣跪大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称得上僭越乃至大不敬,不管皇上信不信,查还是要查一下的,否则何以服众?
“那万年茂怎么事儿这么多?”
镜子前的尔晴容色微有怒。
她记得,貌似几年前,参奏汪师韩的御史也是这人?
于是,尔晴顺嘴跟傅恒提起了这一事。
当初,事情发生时,傅恒还未出京,自然也是知道这一遭的,不过见尔晴反应委实过了头,他倒有些奇怪了:“夫人这般满腹义愤,是为了谁呢?”
“我看,以汪先生的性子,不当官说不定还好些,给安儿当老师不比教那些打不得、骂不得的皇子皇孙更潇洒自在?只是,可怜他妻子,无端担上个妒妇之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就不明白了……”
她转过头念念不停:“怎么什么错都能推给女人呢?若不是汪先生自己向他妻子承诺此生绝无二意,他妻子大概也不会一时失去理智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来。”
尔晴联想到了自己,她亦在情绪上头,不清醒之时做过许多不好的事,虽没传得沸沸扬扬,但至少,府里人还是知道的,尔晴多少也曾听到过一些下人私底下议论她,有说她像疯子的,有骂她恶毒的,还有的叹惋他们爷怎么娶了这么个夫人。
是啊,他们还知道她是他们的夫人啊?
既然知道她是个恶妇,还敢在背后说她坏话,叫她听见了,那就别怪她没有大量了!
发了好一通火,将那些人罚的罚,打的打,卖的卖,伺候尔晴的人几乎被换了一批,渐渐的,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无人再敢提及有关她的事。
然而,尔晴的心却丝毫没有好受一分。
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她心里一直都清楚地明白着,自己憎的怨的从来都是让她变成这样的傅恒,是满腔恨意无处安放便拿下人出气、面目全非到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那个自己。
如今回忆起来,尔晴不由感叹她做过的孽确实太多了些,恶毒女配的称号她当之无愧。
从前,她算不得良善,现在,她想做个好人。
经历了这么多,对于因果报应,尔晴不再完全不忌讳,这一世她不想再让自己手上沾上恶孽,连累到亲人。
只是,尔晴终究还是心有不忿,她承认自己确实有错,可为何几乎所有的人都从未谴责过傅恒也有不对的地方?
一如,如今的汪妻。
“可,你听听外面人都怎么说的,都是指摘或斥责汪夫人怎么怎么的,好像现下的局面是她一个人能造成的似的。”
傅恒听明白了,与其说尔晴是在为汪师韩之妻打抱不平,不如说她是为前世的自己申怨诉屈。
“夫妻之间,非是外人能够掺和的,从前,我与你,恩怨对错也从来与他人无关,然而,人活几十年,不可能独存于世,我们夫妻最后闹到那个地步,不仅伤了我们自己,也伤到了我们身边的人,这是我俩需要共同去承担的。”
他很认真地劝慰,不想尔晴一味地沉湎于过去了的那些事。
“好端端地怎说起这些,我明明是跟你在谈汪先生夫妇的事好不好?”
虽知傅恒说的是有理的,尔晴还是嘴硬了句。
傅恒笑笑,没拆穿她的言不由衷,只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方能修得共枕眠,他二人也好,我二人也罢,能成为夫妻,都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相信汪夫人最在乎的还是汪先生会不会也怪她,只要汪先生不那么认为,其他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说得好听,你也说,人活几十年,不可能独存于世,难道汪夫人这辈子不跟别人打交道了不成?”
“那夫人要待如何?为夫可管不到别人的嘴。”
傅恒略觉无奈。
“我……”尔晴一时语塞,憋憋嘴:“我又没让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
“情深意浓时,你们男人自然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待到情衰意驰,不过又是秋扇见捐,哪还会记得当初的誓言?”
尔晴轻嗤了声,道:“不过,你放心,即使真走到那一步,我也定不会做出会害你丢官的事来……”
她可舍不得现下的泼天富贵:“但,届时,你我二人间便再无半点夫妻情义。”
这话说得好像他已经负了她一样,就不能盼他俩点好么?
“尽直言无忌!”
傅恒点了下尔晴的嘴,没好气道:“真要算账,前生今世,我从没有过第二个,你呢?”
他佯作不快。
呃。
尔晴抿唇不语。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她低下眉,羞窘至极,又觉不甘,辩解道:“那不一样,不能这么算。”
傅恒眉眼微动,好像在说,不能这么算,那还要怎么才算?
“你对所有人不假辞色,却为了那谁魂牵梦萦、豪言求娶,追着人家到处跑的时候,我可就在旁边看着呢。”
“那不正说明你夫君我是个专一的好男人吗?”
“要不要脸?”
尔晴睨了傅恒一眼。
“我是想说我不像你,从没有对其他人这样过。”
她扭捏许久,才说出口。
“哦,原来,夫人的意思是,夫人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为夫一个啊。”
傅恒喜不禁笑出声。
“你……”
尔晴气噎,难为情地咬着唇,羞也不是,恼也不是。
“我明明是在聊你被那个姓什么年的人奏以按劾的事,谁跟你扯这些了!”
尔晴飞了个白眼,将头转回镜子前。
怎奈,她的眼形长得太艳,这样反而更像在抛媚眼。
“人家姓万。”
傅恒心想反正不是我,嘴角止不住上扬。
而后,他走到尔晴旁边,边给她解髻,边安慰道:“此事你不必在意,万年茂不过一跳梁小丑耳。”
其实,前世,这件事也发生过,陈、于两位大臣也确实跪了他,当时傅恒都懵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将两人扶了起来。
怪只怪那天他穿的衣服颜色不凑巧,两位大臣又已年老眼花,竟错把他看成了皇上。
皇上亲自召见了一干人等询问此事,又,命大学士张廷玉、讷亲进一步核查,最后的结果是,查无实据,万年茂信口污捏,奏事不实,革职。
当时,虽然离开宴还有段时间,但已有好几个大臣早早在等着了,估计是其中谁将此事传了出去,又被万年茂得知,御史职责所在,岂有不行具奏之理?
然,当时有那么多人在,为何没有一个站出来弹劾此事?不就是亲眼所见,知道当时的情况乃系两人错认,情有可原,不足以此烦扰皇上。
皇上也没避讳,于众人前直言,陈、于二臣已年老将退,当自知无进取之阶,岂尚希冀升迁,而求荣含垢乎?即使伊二人躁进患得之心不息,思献媚以侥幸,则凡谄媚于人者,必在暮夜幽僻之时,焉有于大廷广众之中,而为此忍耻屈膝之事,以自召讪谤者乎?[1]
何况,彼时傅恒官不过侍郎,虽为外戚,比之当时皇上素所倚任的张廷玉、讷亲还远不及,陈、于两位大人何以会舍高求低?
总之,皇上认为是日侍宴之时,诸臣齐集,众目难掩,若确有其事,不当只他一人发告,万年茂道听途说,不加求证,污人名节,所关已非浅,又令皇上想起他在从前某个案子中,同样不知实据,巧为辞说,当初其念及此案不过口舌之争,对错难分,便暂存未发,岂料万年茂一错再错,不思悔改,此次一并罚之,罢了他的官。
虽然傅恒并未因此受到批评或责罚,但却给以傅恒一个警醒,从此后,他再未穿过黄色系乃至与黄色相近颜色的衣服。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今世。
没想到,情势俱已变,却还是再次发生了那个乌龙,当时,傅恒已有所预感,不出他意料,万年茂果真又据此弹劾了他。
不过,想来今次跟上一世还会是差不多的结果,所以,傅恒无需为之心忧。
“我怎不知还有这事?”
尔晴奇怪地问。
“这个嘛……”傅恒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直到尔晴瞪了他,才不得不如实以告:“彼时,我尚未忘却旧情,对你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主动跟你说及此事。”
眼瞧着尔晴脸色开始不对,傅恒立马给自己找补:“当然,以后,我绝不会再如此对你,有任何事,为夫一定与夫人有商有量,夫唱妇随,共同进退!”
尔晴绷着个脸,不置可否。
“好好好,是妇唱夫随,行了吧?”
“可别,要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你也要在我耳边念叨,我还嫌烦呢!”
她的表情已软下来,却仍故作矜持。
“夫妻之间,最忌讳隐瞒,尔晴,答应我,我们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好吗?”
傅恒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令尔晴也不自觉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真乖!”
傅恒在尔晴脸上亲了口,然后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梳子,你让我把梳子放下啊!”
尔晴拽着傅恒袖子,斥道。
听罢,傅恒思索片刻,换了个姿势,让尔晴双手环住他脖子,腿盘着他,他则像抱小孩似的,一手托起尔晴,另一手拿过梳子直接远远地往梳妆台一扔。
啪一声。
木梳稳稳当当落到了桌案上。
“这下可以了没?”
他得意地扬着眉。
尔晴羞耻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唯有把脸埋进傅恒胸膛里,只觉再没脸见人。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傅恒把人放下来,然后坐到尔晴身侧,从腰间摘下他一直戴着的香包,放到尔晴掌心:“你送我这个是我认为的意思吗?”
连日来,傅恒几乎是在酒桌上度过的,能推的邀约傅恒都推了,不能推的,如皇上赐宴、家里人为其特意办的贺宴,傅恒即使想推也没理由推,须得老老实实地去赴席。
直至今夜,傅恒方真正有时间与尔晴好好聊一聊已在他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
送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被傅恒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尔晴脸一下子就烧起来。
“不然呢?”
她反问,随后立即撇开眼,不敢直视傅恒。
心底的欢喜几乎就要溢出来,傅恒压住激动之情,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我还想向夫人讨要件东西,可否?”
“什么?”
在尔晴疑惑的目光中,傅恒起身走出房门,回来后手里拿着把小剪刀,还有根红色的细线。
尔晴立即明白傅恒想向自己讨要什么了。
“可以吗?”
傅恒目光灼灼。
不用等她作答,傅恒已知尔晴不会拒绝,但他仍不由自主地心怦怦跳起来。
尔晴撩起一缕发丝在手里揉揪着,好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傅恒便替她剪下一绺头发,然后又从自己发尾剪下一绺,将之并到一起,用红线在中间位置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仔仔细细地束好。
结发同枕席,恩爱誓偕老。
他非常小心地把发束放进香袋里,与平安符放在一起,然后又将之递给尔晴:“你替我系上,好不好?”
尔晴没回答,只默默地把手伸了过去,将那桃形香包挂到他腰带的玉扣上。
系好后,尔晴不经意一抬头,便对上傅恒的眼睛。
看着傅恒越来越近的脸,她到底还是有些许不自在,身子控制不住地紧绷着。
见尔晴如此,傅恒轻笑了笑,最后只是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提起的心又落下,尔晴放松的同时,又生出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感。
“我还有个问题。”
傅恒拉着尔晴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包握住,另一手把她圈入怀中,尔晴未像从前那样总是推推阻阻,顺从地依偎在他肩膀上。
“问呗。”
她说。
“你怎么突然就对我态度变这么好了?”
傅恒心下不安,毕竟,出征前,尔晴可还是因为那件事对他不冷不热的。
“对你好还不行么?难不成你希望我对你不好?”
尔晴从傅恒怀里坐直背,皱眉看着他。
“自然不是!”
傅恒犹豫了片刻,才解释道:“只不过,我总会担心,你哪天就像前世那样,说变就变了。”
“我有那么善变吗?”
尔晴气问。
傅恒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好吧,可能是有一点。
“这次不会了。”
尔晴尴尬不已。
傅恒仍在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
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尔晴微叹。
“我的夫君,那你要我怎么办?把心掏出来证明给你看么?”
“这倒不必。”
傅恒望着尔晴笑。
“我只想让你说个明白……”
稍顿。
他平平越跳越快的心,问道:“那件事,你不再介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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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考清高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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