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东风解冻,暖恰花间。
春分过后没几天,便是元生的三周岁生辰。
尔晴看元生从小就表现得很聪慧,不想耽误了他,便决定尽早给他开蒙。
既然要正式拜师入学堂,老是‘元生’‘元生’的唤他乳名总归不好,是时候该给他起个名字了,也好上族谱。
都说古人寿命短,可其实,活到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也不少,古人寿命短,是平均而论,而将寿命平均年龄拉下来的,除了战乱频发的缘故,就是医疗水平底下而导致的婴幼儿夭折率居高不下。
但,怎么说呢,任何时代,有钱肯定要比没钱好,相比较穷人,富贵人家的孩子只要能活过十岁,一般没什么意外的话,大多都能活个五六十来岁,而在十岁之前,又一个分水岭便是两岁了。
两岁前的小孩没什么抵抗力,有一点小病小痛,稍不注意就会被夺去生命,两岁后,孩子自己有了一定的表达能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会主动说出来,情况就要好很多。
因此,大多家族在孩子刚生下来并不会上族谱,而是要等到其长大一些,三四岁、七八岁,有些家族甚至会等到孩子十来岁才上。
不过,元生也不是取了名立马就给他上,毕竟他的阿玛还在外征乱。
「傅恒吾夫:
与君分别,不觉有年。
自年前偶得一书,数月不通闻问,妻甚念。
……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又是一年春光好。
檐下燕已归。」
尔晴给傅恒写了一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在等待中,倏忽月余。
三伯父家的堂哥保祝几年前患了场大病,上了书解任调理,却一直未见好转,在今年二月末的时候到底还是去了世。
参加完他的丧事,二哥与五哥一家便都各自回了任上。
世事无常,眼看着四哥也同前世一样患上了某种不知名的病,医士们只让慢慢调理,却闭口不提具体治疗方子,尔晴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可,尔晴也无能为力,如果说傅文是像七阿哥或她大哥一家遭逢意外而罹难,还有可能阻止,这种,也只有摇头兴叹了。
傅恒若是得知,定会非常难过。
富察府一大家子人,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矛盾,但感情也相当要好了,尤其是傅恒与他几位同母兄姐之间。
赶在谷雨前,尔晴收到了傅恒的回信。
福灵安,是傅恒为元生取的名。
‘福’字与‘安’字都是从的康儿,虽说他还未出生,但也算得上是大兄长了。
与福康安一样,福灵安也是非常有寓意的一个名字,是从满语fulingga音译过来的,其汉义为‘有大福量者’,祝福满满。
全家都很喜欢这个名字,元生自己也很喜欢,非常认真地跟汪师韩汪师傅学写自己名字,很快就学会了。
有天,元生十分郑重地跟尔晴说,让她不要再叫他元生,要像汪先生那样称他福灵安,尔晴叫惯了,改口改得还挺难。
说起汪师韩,前世尔晴就是聘请的他为福康安启的蒙,年方二十六岁就考中进士之人,学问自不用多说,唯一令尔晴不喜的就是他极嗜好抽烟袋,不过他从不在教课时抽,尔晴也就不管了。
按理来说,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学子该是仕途一片光明的,肯定不会有时间来谁家做什么西席,初时,他也的确一路高升,前程似锦,却在经年后早早罢官归田,其中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汪师韩,乃雍正十一年二甲进士,与其他除头榜进士及第的外的人一样,按部就班的参加朝考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期满后,应散馆试,授编修,奏直起居注。
然而,此时其母却病重,汪师韩丁母忧致仕,守孝归来,刑部尚书张照为武英殿总裁,上疏荐举师韩校勘经史,八年时,充湖南学政,后降调入都,傅恒亦赏识其才华,推荐他入直上书房,兼编修官,还得以赐居圆明园侧。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汪师韩是鸿翔鸾起,只待展翅高飞,只是,人的心总是不会满足的,有了一就要二、三,乃至更多。
职场是得了志,却无奈家有悍妻,令汪师韩在情场上一直不太如意,怕老婆的他虽心存不满,终究不敢当面表达,只能和朋友聚欣时发发牢骚。
这次升了职,他一高兴,喝多了酒,又在朋友的撺掇下,回家后便跟他妻子叫起板,说要纳两门妾,其妻自然不允,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动起手。
汪师韩一个文弱书生,被妻子追着满院子跑,动静闹得挺大,住在他家周边的人都听到了些声音,后来此事传开,被御史台的人得知后,弹劾其不能治其私,汪师韩遂被罢了官。
前世尔晴是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一段曲折,那时估计他已走出阴影,不像今世,尔晴虽与之见的面并不多,但每次见他,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样子,尔晴好奇,于是去打听了一下。
人人都说汪编修为妒妇所累,有这样的妻子乃士大夫生平之大不幸,尔晴嗤之以鼻。
就算汪妻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许责任,但更多的责任不应该是喝酒误事的他自己?不应该是他明知不可为,还怂恿其纳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所谓朋友?不应该是那些个不弹劾贪官污吏,尽关注同僚闺房私事的碎嘴子言官?不应该是未能明辨是非、选贤举能的皇帝陛下么?
昔日宰相房玄龄之妻亦甚悍,曾公然拒绝皇帝赐给其夫的美人,太宗以醋代毒酒试其情,传为佳话,没听过魏征弹劾房相不能治其私,太宗皇帝因此而弃有才之臣而不用的。
《汉书》中亦有记载,张敞为其妻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官奏此举有失官统,宣帝问之,张敞毫不避讳地答:“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宣帝爱其能,不仅没有备责张敞,更树立其二人为恩爱夫妻典范,为后世津津乐道。
纵然汪师韩不能与多谋善断的房玄龄、材优干济的张敞相提并论,却也当得起一个尽职尽责,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因此种小事就罢其官,只能说,未免小题大做了点。
不过,尔晴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上次她多那几句嘴后的教训仍是她心头之悸,可不敢再蹈其覆辙。
便只在某次会面,与汪师韩谈及福灵安的课业时,装作不经意地提及此事。
“让夫人见笑。”
汪师韩微一拱手,笑中有几分尴尬。
“从皇子之师到一介塾师,先生可觉怀才不遇?”
“子曰,有教无类,岂以身份贵贱论?况傅大人于在下有举荐之恩,夫人之子尊师重教,勤奋好学,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有此学生,是师之幸。”
对于汪师韩的恭维,尔晴不置可否,只问:“那先生是否以家有悍妻为平生憾事?”
“呃……”
未曾料到尔晴如此直接,汪师韩窘迫之余,不禁疑心她这么问是何用意,犹豫之后,才答:“此事非余妻一人之过,不才亦有错,昔年夫妻恩爱时,也曾允余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君子当有信,余不该忘。”
尔晴听罢,点头赞道:“先生胸怀坦荡,让人敬佩。”
若汪师韩也像外人一样诿过于其妻,那尔晴就要考虑是否该为福灵安换个老师了。
“夫人谬赞!”
汪师韩随后便拜退。
很快就到了四月里,七阿哥的晬盘宴比他的洗三、小满月、满月、百禄都要盛大。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盛夏悄然而至。
刚结束一场战事的傅恒回到营帐,侍者端来凉茶,傅恒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的蜂蜜菊花柠檬水令他一天一夜未喝一口水干得快冒烟的嗓子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柠檬干、菊花干是尔晴亲自晒的,去年冬天随那个香袋一起寄过来的,蜂蜜是伺候的人向当地小贩买的,菊花性凉,清热解毒,凉肝明目;柠檬生津解暑,和胃安胎,在这炎炎酷暑之时,喝上一口这样的凉饮,何其畅快!
喝完茶,简单用过一餐,傅恒便又投入公务之中。
“大学士已几日未睡,当注意身体,不然,尊夫人知道了定会担心的。”
傅恒毛遂自荐参赞军务,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经略军务,后因其在瞻对之役中频频立功,被授保和殿大学士。
而当初,乾隆因担心傅恒,先是派了盛京将军达勒当阿照料其起居尤嫌不够,紧接着又遣他宫中侍卫达清阿带领一队人充其副手,随侍左右。
乾隆派了个保姆团到傅恒身边,而这两人就好比保姆团正副团长,夹在皇上与大学士之间两头受气。
每每傅恒不顾身体,日行二三百里,还通宵办事,又或是不顾风雪交加,徒步翻越险山以抢战机,被皇上知道了,就会批评他二人。
两人为自己叫屈,大学士孜心国事,时常舍身忘己,皇上让他们劝着点,可大学士说一不二,治军严明,向来身先士卒,他们哪里劝得动?
后来,达勒当阿学聪明了,提皇上不管用,得以大学士夫人之名义劝,只要不是事情特别紧急,大学士一般都会听。
一旁的达清阿偷偷向达勒当阿竖起大拇指,同他使了个眼色,附和他说:“是啊,大学士,我军两战告捷,莎罗奔如今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何况还有岳老将军、兆惠将军、海参军一直盯着,定叫一只苍蝇也非不出我军的包围,大学士何不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待明日再出站,到时必将莎罗奔、郎卡叔侄一干人等擒获。”
傅恒听罢,思忖片刻,停下笔,略显无奈道:“好吧,我听你们的便是。”
达勒当阿与达清阿同时望向对方,长舒一口气。
大半年来,傅恒率军步步为营,出尽奇招,一路猛攻,终将莎罗奔及其所司土军围困在刮耳崖官寨,然莎罗奔仍负隅顽抗,凭借高大厚实的战碉坚守阵地,两军对垒,一对就对了三个月。
想来,里面的人应早已弹尽粮绝,兵疲马困,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当月中旬,大金川土司莎罗奔主动请降,并辗转托请达赖喇嘛从中说和,乾隆考虑再三,同意了休战,前提是莎罗奔接受朝廷的任命,并协助改土归流有关政策的推行。
傅恒虽担心这些土司贼心不死,多年后会再起争端,但皇上已下旨,他总不能抗旨,只有坚持要求莎罗奔、郎卡叔侄亲缚赴辕,方饶恕他们不死。
按照在瞻对的一些举措,朝廷在大、小金川等地设立成都将军、安营设汛、去土为屯,分懋功、章谷、抚边、绥靖、崇化等五屯,统一治之。
当然,这些善后收尾工作就不再需要傅恒,被乾隆交于策楞会同岳钟琪办理。
十二年九月二十五,大军拔营,班师回朝。
两个月后,几万人抵达固节驿。
乾隆御驾驻跸良乡县黄新庄,郊劳诸兵士,筑坛告天,并设宴款待将军、大臣。
“夫人,奴才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定是鸟儿都知道咱们爷已得胜凯旋,在回京的路上了!”
傅恒不日就将归家,尔晴主持所有人大扫除,烹羊宰鱼,为傅恒接风。
“真的?阿玛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安儿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不过,傅恒一走快两年,怕是他都不太记得他阿玛长什么样子。
尔晴摸着福灵安才续起不久的小辫子,笑着答说:“是啊,你乖乖上完今日的课,晚上说不定就能看见阿玛了哦。”
“好耶!”
福灵安欢呼雀跃,所有人都看着他笑。
让下人将福灵安送到前院书堂后,尔晴换了身衣服,来到厨房,准备亲自下厨,给傅恒做些吃的。
相较于煎炒煮炸,尔晴更擅长做面点、甜品之类的东西,皇上设宴犒劳三军,她估计傅恒参加完宴席回来大概也吃不了多少。
于是,尔晴决定做几道适合这凛凛冬日吃的暖身暖胃的小食,便是一道山楂银耳山药甜羹、一道奶香红豆芋泥丸子、一道姜撞奶、一道核桃露,看傅恒想吃什么。
山楂开胃助消化,芋头健脾益胃,生姜驱寒助阳,核桃顺气养血、润肺补肾,各有各的好处。
厨娘们帮忙把干银耳泡发、山药、芋头刮皮等准备东西做好,剩下的尔晴就没再让这些人插手,全部由她一个人来……,连核桃都是她亲手磨的。
“也不知傅恒什么时辰才到家,要是早早做好了,他没回来,冷了虽能再热,可却没那么好吃了。”
尔晴边跟杜鹃她们说话边甩了甩手腕,只不过一小堆的核桃就磨得她手有些酸了。
却半晌没听到人回话,尔晴不解,一回头,小厨房里早没了那些厨娘、婢女,只有个身穿甲胄,连头盔都没来的及摘的高大身影默默站在背后看着她。
泪水瞬时在尔晴眼里打起起转:“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不是还要……”
“想你,再等不及。”
傅恒抚上尔晴的脸,无比眷恋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眉尾的小痣。
“你瘦了,也黑了。”
尔晴也抚上傅恒的脸,似哭似笑。
“我真的好想你,尔晴。”
傅恒将尔晴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她,随后,他微微放开尔晴,转而捧起她的脸,对着那张红唇吻下去。
两人唇齿厮磨,宣泄着对彼此的思念。
“痒。”
尔晴被傅恒嘴边那一圈的青黑的胡碴扎得不太舒服。
“我急着见你,只匆匆梳洗了一番,还未来得及好好将自己收拾收拾。”
傅恒笑着抹了圈自己唇周,略歇口气,便又与尔晴吻得难舍难分。
良久,两人分开,都已有些气喘。
忽然。
尔晴闻到一股怪味,才陡然想起,炉子上还煮着东西。
“啊,我的红豆,糊了!”
“不用管,我还没抱够你呢。”
傅恒拉着尔晴不让她走。
“我就去关个火而已。”
尔晴好笑道。
“可我马上还得走。”
傅恒仍不肯放手。
“啊?”
“庆功宴申时开席,我实在忍不住,见还有时间偷跑回来的。”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
尔晴无语地捶了傅恒一下。
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傅恒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厨房。
傅恒走后,尔晴才想起个问题。
“杜鹃,快去房里拿块镜子给我。”
她吩咐完,却又等不及,又让个厨娘打来盆水,直接在水面上照起来。
因为要下厨,尔晴便没怎么打扮,只穿着最简单的便服,连发簪都没插一枝,甚至脸颊上还有刚刚揉面不小心蹭到的面粉。
“都怪傅恒,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嗔道。
过后,尔晴又莞尔一笑,双手合十,祈谢上苍。
我的夫君,你终于平安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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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文弄错了,达勒当阿这一年还是盛京将军。
本章有私设,有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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