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吁!”
神武门前,傅谦勒停马,从马上下来,招了招手,让人将马牵至马厩里。
大清是骑马挥刀得的天下,对于骑射这两项技能非常看重,除了雨雪天气,无论文官还是武官上下朝都需得骑马,但皇城内却是禁止通马的,只有少部分皇亲国戚、有功或年老的大臣才被允许可以乘轿或骑马入禁门。
紫禁城的午门、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这四门外都立着两块由巨大的青白石雕琢而成,形似石碑的拴马桩,位于大红门前左右两侧,其底座四角分别戗以石抱鼓,碑及石抱鼓下承以三层石条垒砌的方形基座。[1]
碑身正反两面均以满、蒙、汉三种文字镌刻“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八个字,用以警示和彰显礼仪,文武百官至此碑前都必须下马,步行入内,故而这座碑又被人们形象地称作下马碑。
这样的下马碑在北京城有多处,除了紫禁城四门,天安门、地安门、东安门、西安门,阜成门内历代帝王庙门外,成贤街的孔庙门外等很多地方都有。
傅谦下值的时候,尚书房也已经散学了,学子们都各自回了住处。
按宫中规定,皇子们四岁前和生母或养母同住,四岁到成婚前住乾东五所,成婚后则需搬往南三所等处,受封爵位后才会分府出宫。[2]
福康安如今便是和永璇、永璂、永璋、永瑢、永琪,以及大阿哥的两个孩子住在御花园东边的五所里,而永珹因为已经成婚,只是还未封爵分府,便搬去了南三所那里。[3]
大阿哥永璜去时,绵德、绵恩才不到三岁,皇上怜惜孙子,待他们六岁时就把两人也接进了尚书房读书,后来,福康安受召入宫住后,皇上考虑了一番,便干脆决定让绵德、绵恩也都住进了宫。
不过因为大阿哥比较早分了府,在圆明园附近也有赐园,加上他的正、侧福晋都还健在,所以之前,两个皇孙并未同福康安他们住在洞天深处,直到回了紫禁城,才跟着福康安一起搬入了乾东五所。
已出继给慎靖郡王允禧的永瑢也是同样的情况,在圆明园时,他跟允禧同住在其赐园红桥别墅,在紫禁城时,为了方便就近读书,则仍住在宫里。[4]
至于永瑍、永琨、永璔和其余的伴读们,则在东华门外五所儿胡同辟了一座院子供他们居住,也免得他们每日奔波劳累,毕竟,这些人住的地方离紫禁城都不算近。[5]
内宫妃嫔居所傅谦自然不能随便进入,只能先出宫,绕路走。
傅谦从东华门出来时,恰巧遇到了几个从尚书房出来的学子,当时,他们口中还在讨论着什么,傅谦听了一嘴,正是关于福康安的。
说的是福康安下课的时候,又被皇上召见了。
皇上时不时召见福康安几乎是每隔十天半月雷打不动的事儿了,因为拿不准皇上会留福康安多长时间,傅谦特意先去了趟集市,买了好些日常吃的、用的准备一并带去给福康安,并不是说宫里没有,而是一份心意。
待傅谦买完东西到五所外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了,夕阳的余晖扫过屋檐一角斜照下来,洒下昏黄的光,晒在身上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守门的小太监哆嗦着冲傅谦打了个千儿:“回大人的话,福小少爷还未回来。”
“无妨,我进去等一会儿便是。”傅谦道。
乾东五所是从西往东的五所三进式院落,前院与中院主体建筑都是一正两厢,院子比较小,房子也不大,后院进深很浅,只有一座黄琉璃瓦硬山顶的中型殿宇。[6]
前院正殿是书房所在,两边为藏书阁以及师傅的值庐,中院正殿就是皇子们的起居室了,东西配屋被充作膳茶房、库房、浴堂等多种功能使用,还有一些较矮的围房、倒座房则是宫女太监住所、净房。[7]
后院是不住人的,只供奉了一些孔孟等先贤的画像,每天早上,皇子们起床后都要来此跪拜上香,以表向学之心。[8]
五所每所之间都有矮墙相隔,彼此独立,矮墙上开设小门,又使其互相连通成一体,福康安便和十一阿哥永璇住在最中间的三所。[9]
那守门太监朝里吆喝了一声,便有另一个太监迎上来引傅谦入内。
今日值庐的是如今任翰林院编修的胡高望,他乃是十九年的榜眼,文采斐然,更写得一手好字,一般这样的人基本都会入值尚书房,而在入值尚书房前,这些人就会被安排来监督阿哥们课后的读书学习情况,同时他们也会充当还未至入学年龄的阿哥们的启蒙老师。[10]
得知顶头上司的到来,胡高望慌忙出来相迎,作了个揖:“下官恭迎学士大人。”
“不必多礼。”傅谦回以拱手后问:“十一阿哥何在?”
“十一阿哥正在屋里习书贴,可需下官……”
“不必了……”傅谦拒绝道:“我自己去就行。”
于是胡高望便回了值庐,把地方让给了显然是有事要找十一阿哥的傅谦。
有客来访,福康安不在,与他同住一殿的永璇只好替其接待,身份上,永璇是阿哥,傅谦是奴才,理应是要向他请安的,但,在傅谦向他见礼时,永璇心中却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受不起之感。
不过,这也难怪。
如胡高望一样,傅谦也曾在五所值庐,为永瑢、永璋乃至永璇做过清语启蒙,后来傅谦任翰林院侍讲的第二年,又被命为尚书房内谙达,教授阿哥们满文。
一直到前年年初,傅谦升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日益繁忙,才未再兼尚书房之职,不凑巧,就没教过福康安,但,永璇却确确实实在傅谦的‘魔爪’下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三年。
因为满语说得不太流畅,永璇没少被他阿玛责骂,骂过后,又会要求谙达更加严厉地教导他,因此,永璇对傅谦这个教了他三年满语的老师有一种天然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恐惧感。
他忙叫起傅谦并回礼请其在明间的客座上坐下:“傅谙达此时来是找福康安吧?他被皇阿玛宣见,还没回来。”
“嗯,这个奴才已经知晓。”傅谦简言一二,便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十一阿哥近来满语学得怎么样?”
永璇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小心翼翼地回了个:“尚可。”
傅谦未置可否,起身向书房走,永璇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十一阿哥尚需努力啊……”傅谦拿起桌上永璇的满文习作翻看着,不时发出评语:“这里语法不对,还有这句翻译不够准确。”
永璇一一修改了,心里在呐喊着‘福康安你快回来呀’,嘴上却还得说:“多谢傅谙达指教。”
傅谦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册子,最后还是夸奖了永璇一句:“不过,比起从前,十一阿哥进步很大。”
“福康安学得好,教了我不少。”
趁此机会,永璇赶紧把话题引到福康安身上,却也无意间触动了傅谦的心绪。
福康安是尔晴给亲自启的蒙,到五岁后,尔晴给他请了教习师傅,傅谦与那汪师韩有些交情,曾同在翰林院任过职,不过,后来汪师韩因事被削了籍,自此客居京师,以馆课为生,才被尔晴请去教福康安。
傅谦与汪师韩一起吃酒时,常听他夸福康安聪明,学什么都快,但汪师韩只会汉文,尔晴也没给福康安请过满蒙语师傅,所以,福康安的这两门课应该都是尔晴教的。
“如此,倒是我不会教了。”
傅谦不由得感慨出声,永璇见状,赶忙解释说:“不是,是我与福康安在一起学更能学得进去而已。”
他这紧张的模样令傅谦暗暗发笑,也不再为难他,顺势问起福康安在宫中的生活,永璇松了口气,两人就此话题聊了许久,然,左聊右聊,还是未见福康安回来,话头在所难免地又饶回到永璇身上。
“听说十一阿哥前些日子未行奏闻,辄自出宫,没去尚书房,被皇上训斥了?”[11]
永璇羞赧地扣着衣角,急急巴巴地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十一阿哥为何要出宫?是去哪儿了?”
永璇不答。
傅谦皱眉摇头,语气渐重:“十一阿哥你仅带亲随及护卫数人就出宫,实是不知宫外危险隐伏,人心险恶,著此肆意之行,乃平日行止任情,趋已所便而致,此次小惩大诫,十一阿哥当谨知奋勉,方不负皇上教育成全恩意。”[12]
乾隆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永璇的师傅、谙达皆被降职示儆,随他出宫的那些亲随护卫也各挨了顿板子以儆效尤,为明切诫谕,乾隆更令录一通贴于尚书房,使皇子等朝夕观省,知所劝戒。[13]
而因为这件事,永璇已经被他皇阿玛、皇额娘乃至他额娘分别教育过一顿了,此时又被傅谦一通说教,实在有些厌烦,刚要发泄不满,就听到外面有太监通传:“十一阿哥,傅大人,福小少爷回来了。”
“奴才今日逾越了,适才之言,还望十一阿哥能体会奴才谆谆规劝之心。”
傅谦行完礼,便出去了。
永璇被傅谦这一番举动搞得莫名其妙,福康安再不回来,永璇觉得他恐怕就守不住秘密直接说出去以便自己能脱身了。
那日他出宫,其实是去找福康安去了,从前永璇总听福康安说他额娘是多么多么好,给他做了多少好玩的东西,连宫里面都没有,惹得永璇羡慕不已。
福康安回家后,他就开始心猿意马了,加上又实在被繁重的学习压得又闷又烦,便想出宫去好好玩上一玩,放松放松。
他都没敢去别的地方,就直接朝着忠勇公府的大门奔去,然后陪着福康安在他额娘的遗像前呆了将近一天,也听福康安讲了一天关于他额娘的事。
永璇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世界上最最好的额娘,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永璇想。
直到福康安带他看了那一箱子小人书、各式各样的木剑木枪、成套成套的傀儡子、花花绿绿的皮影人等玩具,永璇的心一下子就被俘获了。
最后,在永璇死缠烂打下,福康安逼不得已,送给了永璇一个所有布人偶当中他没那么喜欢一个,八仙里面的铁拐李。
回宫的路上,永璇乐此不疲地摆弄着自己死乞白赖要来的布偶,操控它飞、跑、跃、跳,笑得咯咯响。
“福康安,如果我额娘能像你额娘一样会做这么多好玩的就好了!”
嘉贵妃从太监口中得知自己儿子就为个平平无奇的布偶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气得不轻。
喜塔腊尔晴,你是不是给我儿子灌迷魂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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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考故宫博物院—下马碑词条。
[2][3][4][5]有诸多私设。
乾隆时,乾东五所、毓庆宫、南三所、兆祥所都曾是阿哥所,另外清朝阿哥并非到了年龄就会封爵分府,很多都是二三十多岁才封亲王贝勒之类的,前文错误已做修改。
另永瑢其实是在乾隆二十四年,允禧死后才出继的,文中为行文考虑改为纯妃死后就被过继了。
[6][7][8][9]部分参考百度词条—乾东五所,布局用处是编的。
[10]是私设。
[11][12][13][14]参考清高宗实录卷八百五十七,此事实际发生于乾隆三十五年,有根据行文需要改动。
嘉贵妃表示自己今日很不开心ヽ(`д´)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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