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毋眠是谨小慎微, 大门不敢迈出去一步, 生怕又被那惹人烦的道士盯上。
前一次被他重创的伤还没好全呢, 再者苏枕书也不让她再出去霍霍别人, 本来就不剩多少的妖力还用于每天晚上给他房前下驱邪祟的禁制, 以至于时刻处于贫瘠状态, 要是真碰上那道士, 怕是过不了两招就让他把猫毛全薅了都说不准。
不过听苏枕书说这半年来也没听到什么道士捉妖的消息, 毋眠也才渐渐开始放松下来, 同时看苏枕书日日往外跑, 而自己一个人在小院里瘫着, 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同时也开始好奇苏枕书这一天天往外面跑什么。
所以, 在清晨苏枕书出门前毋眠果断的拦住了他, 并要求他带自己一起出去。
“你现在不是实体, 又不能在阳光下久待......”
话还没说完毋眠就窜了出去, 苏枕书紧跟着她到了门边, 刚要叫她就发现面前站了只有点眼熟的肥硕橘猫。
没错,受伤的又是胖橘。
这一下倒是堵的苏枕书没法再说什么, 妥协了这次带猫出门的行动。
“我教课的时候你别乱跑影响别人就好,” 苏枕书叹了口气, “算是服了你这祖宗了。”
毋眠顿时就乐了, “你还是个教书的?”
其实别看苏枕书光长的文邹邹的, 他本人也真的是个高知识分子。
“我家里还算富裕, 早年间去海外留过洋, 回来就当了老师。” 他又清点了一边包袱中的物品, 然后顺手将毋眠捞起, 把她和包袱一起兜在怀里,毋眠也很有眼色的把包袱团吧团吧抱住。
苏枕书迈出院门时不经意的掂量下毋眠, 突然打趣道,
“你以后要是吃成这个重量我可就养不起你了。”
他四下看了看,抬手叫住了辆黄包车, “况且这体型万一再被人盯上了,逃跑都要遭卡狗洞里。”
毋眠翻了个白眼, 一副要不是咱俩之间的革命友谊老娘早一爪子呼死你了的表情, 悄声凑道苏枕书耳边: “我可去你他娘的吧。”
苏枕书立马破功笑了出来, 整的毋眠是一脸的离谱, 看他笑的车都在轻颤, 毋眠一边恨不得把他的头塞进土里, 一边在心里点了根烟感慨这孩子的笑点着实有点奇怪。
下了黄包车, 被苏枕书抱着下了黄包车的毋眠 在黄包师傅灼灼的目光洗礼下, 和苏枕书一起走进了学堂。前厢的看门童子认得苏枕书, 寒暄了两句就放他进去了。
刚进门, 苏枕书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基本都是小孩子, 看见毋眠两只眼睛就放光,
“这是先生养的猫吗!” 毋眠听见其中一个问道, 具体是谁她也没看到, 只能说人太多了她有点脸盲。
苏枕书走到桌前把毋眠和包袱都放下, 而那一群小豆丁见了毛茸茸的小动物也都激动坏了, 一个一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
毋眠被吵的脑壳疼, 伸出猫爪子拍了拍苏枕书的手, 示意他应付一下, 而自己则跟大爷一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霸占了苏枕书的桌子。
苏枕书很上道的叫孩子们回位子上开始上课, 小豆丁们也都乖乖的回到座位掏出课本。
清晨的阳光很淡, 透过窗子撒进来, 落在毋眠身上暖洋洋的, 当下这般岁月静好,她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苏枕书教书的学堂。
教室里的摆设都很陈旧了, 桌椅都掉了漆, 但桌面被擦的很干净, 可以看出使用者的珍惜。
后腿被碰了碰,毋眠翻了个身,看着苏枕书拿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软垫,放在她旁边。毋眠很给面子的挪了进去,暖暖的阳光和身下柔软的垫子还有本身的懒惰因子下,毋眠没有撑住打架的眼皮,睡了过去。
而苏枕书讲完课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硕大的橘猫趴在软垫上,两只小爪子农民揣在胸前,安静的小憩。微光星星点点落在她身上,为棕橙色的毛发添上好看的金色,如果忽略不计橘猫的体型,可能就是岁月静好的一张画了。
像是感受到了苏枕书的目光,毋眠懒懒的扭了个头,眯着大橘澄黄的眼睛看向他。
苏枕书飞速的扭过头去,真的是起了怪了,这年头大橘都这么可爱吗。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毋眠抬了抬眼,望着孩子书桌上叠成一摞的教科书头皮发麻,立刻趴下将头埋在爪子间,好家伙做猫这点还是挺好的。
“你要不……” 苏枕书开口的同时被橘色的绒毛糊住了嘴
“不要”
毋眠放下爪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成功在这家伙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之前制止住了他。
选择性无视苏枕书投来好笑的眼神,毋眠心里满是如何打消苏枕书那神奇的小脑瓜里想要教猫读书的念头。
以至于在一个半大的小豆丁追着球路过教室时,不经意往里面一瞅,就看见自家老师拿着小猫咪的毛爪爪尝试教会它写字。
毋眠这边已经不对苏枕书抱什么希望了,一脸生无可恋的任由他蹂躏,反倒是苏枕书把着毋眠的肉球教的不亦乐乎。
一天就这么普通的过去了,毋眠还是在苏枕书的书桌上瘫了一下午,跟没了骨头一样,到了学生下学的点还是懒得动,干脆直接让苏枕书把自己抱起来走,苏枕书嫌她重,就拦了辆黄包车,此番言论引起了毋眠的极度不满,并用及其蛮横的态度(实则是橘猫成吨的体重)控诉苏枕书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但最终还是在苏枕书的好言相劝下放弃了让他抱着橘猫两条腿走到死的的念头。
和早上那辆黄包车不同,可能是因为今天拉的人多,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汗味,让毋眠有些不高兴的耸了耸粉色的鼻子。
“大爷,您就凑合一下好吧,我要是真抱着你走回去我不歹累死在半路。”苏枕书也上了车,难得不正经的开口打趣道。
不过,毋眠认真想了想,感觉苏枕书这家伙和自己混熟后怎么越来越不正经啊喂!
毋眠也懒得再作反应,便瘫在车座上,兴致缺缺的用眼睛瞄向一旁时而吹起时而落下的车帘。
一抹身影卒不及防的引入眼中,让毋眠整个人一怔。
那是两位女子,年迈的那位躺在轮椅上,时间在她脸上留下风霜,而那道疤痕却仍然触目惊心。
是她!
毋眠心里忽的升起一股火气,变成了猫鬼可能是她心里一辈子的刺了,当时被炼化时的痛苦依旧刻骨铭心,而罪魁祸手就是她。
当时还只张了薄薄一层胎毛的小黑猫睁眼的第一刻看到的便只有这张可怖的脸,也只有那一刻被她永远的记在了心里。
毋眠下意识的从苏枕书怀里跳出,追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而去,突然的举动把苏枕书吓了一跳,立马叫停了拉车的师傅,转头要追时毋眠就发现她已经要跑没影了。
毋眠灵敏的穿梭在星碎的人流间,眼中只有那一个苍老的身影。
远远的,毋眠看到了两人,年轻的女孩子微笑着在年迈的老人家耳边说着什么,老人也轻声回应。
两人在夕阳下的背影交叠,而毋眠则是远远的看着,眼神刺骨。
她听到了少女谈论往事的声音,知道了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五十三年前的雨夜,村子里来了一群叛军,早在他们闯进第一家扫射的时候所有人就都醒了,不是没有人不想夺门而出,而是他们的下场都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恐惧,是最能逼疯人的东西。
她的丈夫早年间去世了,身边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和陪伴自己多年的老猫生下的一窝小猫崽。
她听到了窗户外飘进来的女人凄厉的悲鸣和男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坐在屋里,看着死亡一点点接近。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彻底将她逼疯了,她闷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又亲手掐死了那一窝小猫,想要让他们走的安稳一些,就在准备了解自己时,有人冲了进来。
他们猥亵了村里绝大多数女性,她也是其中一个。
过程中,她被数次狠狠的拽起头发撞击地面,最终彻底昏死过去,他们并没有检查她的死活,只是放了把火把村子的残骸焚烧殆尽。
因为屋里的脏乱,她在猥亵过程中被拖到了屋外,逃过了被活活烧死的命运
隔壁王大婶家的小女儿去成县里教书,逃过了一劫,但久久无法从打击中释怀,在知道她因为脑部神经受伤半身不遂时,负担起了她的生活,两人就这么一起住了几十年。
后来,王家的小女儿成了婚,生了个女娃娃,这么一晃二十年过去,也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老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艰难的伸向朝日落幕的天际,口中轻轻的念叨着两个名字,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了些。
那是她的孩子。
同样是一个桂子飘香的秋天,她永远的长眠在了那棵落光了叶子的银杏下。
———
苏枕书气喘吁吁的追来的时候,只看见毋眠蹲坐在洒满夕阳的枯树下,
而大橘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黑猫背着光身后蔓延出瘦长的影子,显得孤寂。
苏枕书沉默着将她抱了起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走回了家。
她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样面对她,那个造就自己前半生痛苦的人,她不想要承认,因为这会让她的坚持显得十分愚蠢。
毋眠心里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世间何来的一路向前,不过是我们的视野受困罢了,她自嘲道。
他们谁在向前行进?在向什么前行?答案无人知晓,也许他们都在向前,抑或是无人向前。
十字路口本就是两条越走越远的两条直线,抑或是四条终于一点的射线。我们没有一个评判的标准,因为我们都是行走在十字路口的人;我们受困于其中;我们被眼前的事物遮住了双眼;我们看不到终点;我们朝着我们以为是前进的方向向前。
她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只不过是看待问题的角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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