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吟安推门进来快速地走到了桌子面前,先是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又转了桌子上的号码。
时间静止了很久,衣料相互摩擦发出淡淡的声音。
‘‘这里是樵夫。’’
赵晚尘紧紧地扣住房檐仔细听窗户内的动静。
伍吟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北边挖不得……强碱……’’
晚尘锁紧眉头。
‘‘忍冬叶这边已经可以了……不行!那边的盘口必须拿下。’’
思绪乱成一条团,不过从他的话语来猜测陆沂弦绕那么大一个局收购忍冬叶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北边……城北吗?和忍冬叶又有什么关联呢?忍冬叶距离城北至少有三十里路,这个距离太远了。先假设它们之间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么强碱又是怎么回事呢?
等等,盘口?难道是……
晚尘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眼眸黯淡下去,看不出什么表情。
三十几里路,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窗户里伍吟安瞟见一旁的白玉,断电话的手突然顿了顿,晚尘又压低了自己的气息只见他舒缓了眉头将其重新移正,撕下刚才写的纸准备出去,晚尘呼了一口气。
而在此时楼下突然传上来巡逻队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走越近,再往前就会发现她了,她咬紧牙往窗子里翻进去立即落入黑暗中。
伍吟安的脚步一顿,迟疑转过身。
‘‘窗怎么开了?’’
窗外的风呼呼地往里面灌,他关好窗停下脚步突然面向黑暗的书柜角落:‘‘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颗心猝然跳到了嗓子眼。
他慢慢的朝她走过去,军靴踏在地上咯哒咯哒作响,一点点嵌入心脏里!
他伸出手去抓她,晚尘又悄悄地将身子又向后退了一步,贴上后背的书柜,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倏忽!楼下传上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伍吟安抓了一手空气,眼底闪过一丝暴戾,却没有再试探飞快出去了。
赵晚尘走到窗外看着车子开远,快速扯下头上的铅笔仔细的涂抹在刚才伍吟安撕下的纸的下面那张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小段编号----北郊37度。
……
伍吟安的车刚驶出大院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送的东西,用某人的话来说就是此物尤其贵重务必亲手送达,只得叹了口气又调头把车开回去。
楼下只瞧见二楼的房间的灯火在窗帘内明亮又朦胧,他提上东西上了楼在门口敲门却没人应,里边静悄悄的。
他拉住路过的丫鬟:‘‘她人呢?’’
‘‘夫人就在里头。‘’
‘‘没人。’’
‘‘没人?夫人自打进去就没出来过啊。’’那人狐疑的抓了抓脑袋,‘‘怎么会?’’
伍吟安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他不耐烦地要踹门的时候门猛地打开了。
他仍保持着踹门的姿势。
晚尘笑着看他。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放下腿,见她着一身白色睡衣手上捧着的书本也没能遮住点什么,于是非礼勿视地扭开了头,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晚尘装作没看见他绯红的耳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缓缓拆开,里出现了一个个小荷包。
‘‘这是什么呀?’’拆开一看,是糯米糍粑。
‘‘甜的,六爷说您是南方人应该爱吃就让我带回来了,尝尝?’’
晚尘将它从中间咬开,里面流出来软软糯糯的馅儿,有花生芝麻碎儿的酥香。
‘‘凉了,热热再吃。’’
‘‘尝一口?’’
‘‘不是给我的。’’
‘‘就当幸苦费了。’’晚尘拿起一个塞他手里,他很嫌弃的剥开又很嫌弃的放进嘴里,表情跟吃了砒霜一样痛苦。
‘‘难吃。’’
‘‘那你吐出来。’’
‘‘你管我。’’
晚尘懒得和他闹叫他等着,然后回桌上拿了两朵花出来。
‘‘一朵给爷’’她顿了顿。
‘‘一朵给你。’’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杏花有平安之意。’’
伍吟安捂住手里的花,晚尘抬眸,眼睫毛扑闪而起:‘‘愿平安。’’
‘‘嗯。’’
晚尘目送他走远,视线落到又少了一块的荷包上久久不能回神。
战场上带着血味千里迢迢送来的糖糕早就不热了,却还是甜的。
九里麦田,九里月,九里孤傲,九里烽烟。
幻作了故人不归的苍华影,读不懂的新报刊。
七夕一过就是中元,中元之后……
‘‘人也会在七八月死去吧。’’
她像只金丝雀被困在这大院之内,大院有多大,大得像一片天。
一直到那日陆沂弦回来,一身干净又挺立的军装,那般不染纤尘。
他说他回来了,他来兑现诺言了。
古镇的水比路还长,长到天边,长到走不完岁月。
军爷脱下了军装,卸下军帽,掩去了一切枪伤,成了个普通丈夫的模样。
赵晚尘从背后抱住他的白衬衫,温暖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陆沂弦眼角下弯,捂住她的手,他不敢回头看她的表情,他怕太过于刻骨铭心。
‘‘带了。’’
晚尘在背后嗤笑。
两人一反常态没去火车站也没渡轮船,寻了条小江小河,租了个船夫便踏船儿去了。
仲夏,晚尘穿的单薄,站在船头上吹风。
‘‘船家,你说我们这小江最后不会划到山沟沟里去吧?’’
陆沂弦送来布衾给她披上。
‘‘太太,这咱也说不准哩,只是肯定不会到海里头。’’船夫缓缓摇起奖。
晚尘含笑,接过一杯刚温的水喝过,船夫又大喊:‘‘我媳妇儿也对我这样好。’’似在感叹又似在怀念,鬓角的白发被微凉的江风吹散。
晚尘眉眼暗了下去,坐上船头,淡淡回道:‘‘是啊。’’
陆沂弦看向船夫,又望回江面,冷峻的眼里猜不出滋味。
江畔是一荡一荡的竹林,竹林洒着一层白,白得通透,美得清澈。
晚尘轻咳了两声,揉了揉受过伤的腿,仰头看向他。
‘‘爷,我想喝酒。’’
‘‘爷。’’
他的身影几分单薄。
‘‘爷?’’
‘‘先生。’’
‘‘先生!’’
‘‘嗯?’’陆沂弦眼里映出水光,尾音有意无意地拖长了点。
赵晚尘摸摸鼻尖:‘‘我说我要喝酒。’’
‘‘进里面去,我去给你煮。’’
晚尘带着浓浓的鼻音哦了一声,话还未毕就被人一把抱起,落入了一个温厚的怀抱里,大脑连呆滞都还来不及又被放到了米色的的竹席上,接着白净的身影就掀帘出去了,没有停顿更没有一丝逗留。
煮酒岂只是玉琼佳酿,而是愁,敲不烂的两三点,用长勺匀开,以柔化刚,惹得一手愁丝。
船家好酒,拿指沾了点长嘬一口,吧咂了嘴:‘‘火候不够。’’
晚尘的目光还停留在一望无际碧波上,船夫拽着个布袋子扑通一下子跳入水里的那一刻便沉沉昏睡去了。
酒香醉,醉了一池星水。
梦里也是这样,太阳月亮星子映在水里,夏天的风轻轻地吹,又是一年好时节。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一船浮云,吹不散夏竹。
‘‘哥哥,哥哥,晚尘要吃杏子。’’小女孩捧起奶呼呼的小脸。
少年充耳不闻。
‘‘哥哥,哥哥。’’
未等到少年回应,小女孩一跳脚拍下脑门似大彻大悟一般哦了一声,踩着一袭罗裙如一只小白鹅摇摇晃晃跑开了。
半晌才瞧见身影,只见拖着根比她还要长好几倍的竹竿踱步而来,细长的竹竿被女孩紧紧捂着,竹尾掉在地上,走一步吧嗒一下,一路走一路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进了少年心扉,如挥不散的雾,丝丝缕缕闯进浩渺青山,荡起呜咽灵响。
少年合上书卷成一筒敲上女孩脑袋:‘‘当心又要闹肚子。’’说罢,一双有劲的手揽上女孩的腰,不费丝毫的力气将小小一只捞进了臂弯里,女孩惊呼松开了竹竿,竹竿吧嗒一下掉进了池子里,吓跑了一群小灰鸭。
‘‘走吧,太太喊吃饭了。’’
‘‘不要,晚尘要吃杏子。’’
圆圆滚滚的黄果落在少年走过的地上,恬然静睡的几株母树下,柔软得娇慵可爱。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年的那些温馨美好如今也像掉落在地上的杏子一样苦涩难耐了。
夏天是最不浪漫的季节。
一梦落幕,余了身薄汗挂衣间,炎热的夜晚需烧酒的烈香才能带走一丝湿气,船夫叹了口气,继续吹凉手中的一碗热酒,时不时翻弄篝火上架起的烤鱼。
江面上下了暴雨,乌蓬小船停靠在浮槎之间。
陆沂弦手提一盏青灯,持了一把伞踏上船来扶她。
赵晚尘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在乌夜的雨中尝了几口烤鱼便这么盯着大山,山间的温暖照亮混沌。
陆沂弦陪她站着,雨丝斜斜地打进来,沾湿了几缕发。
‘‘阿尘,我们进去吧。’’
‘‘我热。’’她推开他,端起温酒长敬深山,长敬菩萨,长敬一堆堆错落的人家。
这是她这十年来的残昼断续,存活的依托。
她捧碗一口饮尽,余下的酒不温不热,凉苦难耐,倒刺一般撕扯着咽喉。
摔杯,抖碎一身黑夜。
‘‘趁着雨小快些赶路吧。’’她话毕,只身攀上船。
乌船在荡荡的江水里前行,看得见些许涟漪,晚尘把视线从船夫身上移开,轻轻掠过陆沂弦。
幸好再往前走都是天晴,他们赶在正午前到了南天城。
夏日的古城,阳光从石板路上长起来,随着一切翩然的痕迹,一直到天荒地老。
‘‘阿尘,我要离开一下。’’
晚尘看见他身后不知何时神出鬼没的一队兵默许地转过了身,陆沂弦把副官留给了她,她全当没这个人独自走着。
伍吟安一直耐着她的大小姐脾气,几番下来还是些许不耐烦,晚尘只道反正还在六爷的势力下,哪都是兵,他跟或不跟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是命令。
她又说怎么他的话就比圣旨。
伍吟安哭笑不得只好接下她的阴阳怪气。
‘‘十钱买一梦,不买吃亏不买上当,良心生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晚尘瞧见一边年近花甲的老商贩歇斯底里地喊生意,不由被吸引过去,伍吟安忙跟上。
‘‘老先生,您刚才说买梦?’’
‘‘正是也。’’
‘‘这梦怎么买?’’
‘‘他就是骗子,天底下哪有梦是可以买的啊,回去做个梦就说是你买的梦了,也就专骗你这种傻子。’’
‘‘你闭嘴。’’晚尘瞪他,然后跟老者道歉。
老商贩也不恼,只道:‘‘这位官爷确实说对了一点,天下何来买梦者?老身也。只不过你们还是理解错了一点。’’
‘‘老先生请讲。’’
‘‘不是你买梦,而是我买梦。’’
晚尘看向伍吟安,伍副官一脸我不认识你,你遇到骗子关我屁事的表情移开脑袋,晚尘也不指望他,视线又移回老商贩身上。
‘‘我卖你梦还得给你十钱?何来的道理。’’ 她半眯眼睛,笑得花枝乱颤,‘‘若我卖了,老先生又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呢?’’
‘‘等姑娘离开什么的那一天便知道了。’’
‘‘哦……这样啊,那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也没必要做亏本的买卖。’’她佯装要离开,老商贩连忙喊住她。
‘‘若是开不出吸引人的条件你拿什么留住我呢?留住我又有什么用呢?’’
‘‘老……老身给你免费!’’
伍副官偷笑。
晚尘正准备离开的步子又倒回来瞟了眼他:‘‘也行啊,不过我有条件。’’
‘‘请讲。’’
‘‘两人都免费,不吃亏不上当。’’她压上比她高半个头的伍副官。
老商贩却沉默了:“姑娘不知道,若是一起买,那离开的东西很可能会互换的。”
伍副官啧一声:“老骗子不会还想坑钱吧?”
‘‘真难听!买,我买,我买还不行吗,我不吃亏,我不上当。’’
天的穹庐笼罩四野,俩人准备走了,一转身天边裂开一道闪电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一双明眸已黯淡无光,在浑厚的狂风之中藏匿着无限凄凉悲苦的情调。
‘‘他闹什么脾气。’’晚尘问伍副官。
副官赶紧从赵晚尘的怀里挣脱出来:‘‘六爷,没有,我们没有,他知道我们没有。’’他回身指老商贩,却发现老商贩已不见踪影,连铺子都搬走了,他欲跪下认罪哪知一回头人就被踹飞好几米开外,一口血喷出来却连丝喘都没有赶紧正跪惶惶不语。
晚尘拦住他手下的兵,咬牙道:‘‘够了。’’
陆沂弦掐灭手里的烟,眯着眼睛望她,深邃的瞳孔不曾看向伍吟安。
‘‘求你了。’’
话毕赵晚尘也这么看着他,前一秒的屈服都变成了寡淡。
还是那样啊,给足了面子然后尽情羞辱。
万里愁意,尽化作一场肆雨,变成了天地的镣铐。
人群蜂蛹着都想在暴雨落下前躲回家,落木随山上奔下的风传入云际,浮起沉沉的乱花开在空中,撩残了她的发丝。
他说阿尘,有些回忆是你没有而却使我肝肠寸断的,不要随便去买梦,不要让我难过。
晚尘愣着说好。
军爷将她抱上马,摸着她的头说他没有生气,更没有生副官的气,别疏冷他了好不好。
晚尘愣着又说好。
他亲吻她的发丝,搂住她义无反顾的向前迸发,彼时天降大雨,他们消失在茫茫白雨之中。
马蹄踩着朽木,桥墩,钻进房廊,从堤上奔腾而去踏碎了这夏雨残荷。
晚尘撑起伞,瞧见上面有一层淡的几乎不成墨的江南,伞下远远近近的灰瓦,萧萧瑟瑟的江雨,马群跌跌撞撞地碰着那堤上圆圆滚滚的石头,石头被拌入江里炸起雪白的浪花。
身后千骑踏长河,颇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感。
好一场仲夏梅雨。
马蹄被雨水逼退进梨园,台上的戏刚好开场,底下观众却被这迸放着野性的骏马扰了目光。
回南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