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管咔嚓一下,就没了声音。
赵晚尘浑身一虚,大口大口喘息,终是卸了筋骨,瘫在镣铐上。
军爷将枪丢到军官手中,脱下手套,去掀起她的头发,头发黏腻地歪曲在他指缝间。
“我给你机会杀我。”修长的手指在她头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想杀我的人很多,能杀我的人少之又少,我允许你做那一位。”
说罢,他抽回手,拿绢帕慢慢擦拭,又丢给军官。
“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来后院,给我......”
“六爷缺按摩小姐啊?我去把醉花楼的容青姑娘给您找来?”军官应声乐呵呵道。
军爷沉郁地瞟了他一眼,他吧唧了几下嘴,乖乖闭上了。
“军爷真是质朴,为了几两银子大费周章,草菅人命。”
军爷沉默地顿了一下,就往外离去了。
屋外微雨未停,春天在发芽的清新烟雾中,他踩着低洼走远。
好像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人敢接近,没人敢渲染。
军官淡淡叹口气,对她说道:“赵小姐不知道,那瓷碗本是一对,如今被你偷了一只,哪怕价值连城也只能成了乞丐的讨饭碗。”
他松开镣铐,赵晚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忙去扶住,擦拭她额头的汗,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手绢塞到她嘴边。
“咬着吧,路还长。”
赵晚尘努力咬住了发白的嘴唇,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不滑下的眼泪,撇开头去:“不要,脏。”
军官笑,坦然荡开一抹无奈:“看你眼泪汪汪的,肯定痛得要死,最后一次机会,咬不咬?”
赵晚尘左右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咬下那块手帕,浑身颤抖,她只能将它虚虚放在齿间,防止不咬到舌头。
在军官的搀扶下一步一低洼出了牢笼,一路上,许多人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她知道,他们心里并不平静,假如允许他们走出来,那么军爷会被一人一刀活生生割肉而死,哪怕死了也会被人鞭墓戮尸。
陆府很大,他们走了很久。
军爷站在阁楼边,看着他们冷冷清清的身影,杏黄衣裳下拖出长长一道血痕,从刑房一路到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蒙蒙胧胧的白花遮住了粉壁,粉壁挡了佳人。
到了房间,军官便走了。
环绕房间一圈,琉璃盏灯,碎花软塌,还有锈着白蝶丝的被褥。
仆人进来将衣服放下,给她铺好被子,往床头花瓶里插进了一长串白花。
她细细嗅味,很熟悉的点点雅香,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仆人放好热水,赵晚尘目送她们出去,一股脑儿爬进浴缸里。
“啊...”
她缓缓哀叫,溃烂也已经愈合,刚来陆府就处理过伤口,幸得没有泛脓长疮,只是这断了的腿骨关节依然疼痛难忍。
现在她已经成功进入了陆府,仅管过程比较艰辛,下一步她要知道,军爷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跟那块玉玺有关。
玉玺是三年前出的消息,来自一份古代卷宗里,而这份卷宗之前是存在了一只木匣子里面。
木匣子的设计很奇怪,没有任何缝隙,就证明这个匣子的主人就没打算再打开,但是从出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停的在往外冒血,那些血是透过木头慢慢溢出来的。
假如是木匣子里面存满了血,但是时隔千年,就算不凝固,不透过木头漫出来也会变成棕黑色,可是那流出来的血分明的新鲜的血液。
那一次下斗,没有人死在这块木匣子上面,不存在遇血触动机关。
众人惆怅不已。
行里有位有名的专门研究墓穴机关的先生,这时候他突然指明,他可以打开这只木匣子。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原本都对这个匣子很好奇,接二连三地去关注他,但是一年两年过去了,那个先生都没将匣子打开。
众人一来觉得他是好高骛远,二来觉得这匣子真是邪门,竟有连他都打不开的东西,久而久之放弃了。
而听说那个先生逐渐疯魔,与匣子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总是自言自语,非常怪异,后来因为长期避世,不与人接触,再被人关注到的时候已经不像人了。
再被关注到的时候是三年前,匣子打开了,里面没有任何血迹,占满位置的是一个半腐朽卷宗。
他疯癫地跑到大街上举着卷宗哭喊,哭喊完就调戏了一个妇女,妇女是东北地区的,个高壮大,联合路人一起将他揍了一顿。
这时那份卷宗被一个好奇的洋人拿相机拍了下来,轰动一时,可是由于黑白照片太不清晰,众人只好找到那位先生。
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只是手里仍抱着那个木匣子,脸和卷宗黏在一起,一撕全都烂了。
那张照片就成了这份卷宗最后消息。
而赵晚尘见过那张照片的最后一面,卷宗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可惜都是看不清的,最明显的,是画在最后的一张图,那是一块玉玺。
之后便没了消息,一直到半年前,江爷收到消息,这张照片,在军爷手中,而他敢笃定他会有下一步动作。
于是,她花了半年的时间,设局接触他周边的人,仅管过程比较艰辛。
“好吧,真的非常艰辛。”她捂脸,拼命揉捏自己的脸颊。
不过她是真的佩服军爷能花大把的精力去修复那张照片,而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心里非常明确,只是最后撕破脸的时候,肯定非常难看。
不过既然避免不了,她索性就放下顾虑好好地搓掉了身上的血渍。
浴缸里留下深深一层血垢,她看着嫌弃,于是便起来用花洒将自己重新冲洗干净。
她看着花洒对面的镜子,看到了自己裸露的后背,那些淡淡的,已经消失的差不多的枪伤,她反手轻轻按摩。
镜子里的女孩冷静,坚毅,美中不足的是她流下了两行泪。
并不是梨花带雨,而是抱紧自己,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哭了良久,水冲刷在头上,哗啦啦地往下流淌。
“你哭的真丑。”她对着镜子里的女孩说道。
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动静,她心惊,想立即停止花洒,但是手却顿了下来。
赵晚尘对着门口又哭了一阵才停下水,水关了,门外瞬间又没有声音了,她慢慢凑到门边去听动静,门外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阵骚动如同鬼魅,此时此刻静到让人以为是出了幻觉,不是的,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行里有人讲过:你要信任自己的直觉,大脑让你听到声音,一定是大脑觉得比较危险的声音。
她拿起毛巾随便擦了身子,然后用毛巾裹紧自己,一只手慢慢地扭开门锁,这一切她做的非常小心,甚至没有弄出一丁点声音。
她在极力判断外面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具体在哪个位置,那个高度,忽然想起进来的时候看见洗手间门口放了一大件日本瓷娃娃,这个声音,也就是说,刚才有个东西一直蹲在门口!
她背上吓了一身冷汗。
假如是贼,不对,不可能有这个假如,她极力否决自己:府邸坐落在大院中心,难道陆家的兵都是白养的吗?
那如果是偷偷潜入然后一直埋伏着?也不可能,她的房间在三楼,楼上楼下都要经过层层仆人,那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定可以光明正大在这里行动,那么这个人是陆家的人。
可是在这里她只要一喊叫就可以把大量的人招来,除非这个人敢肯定她没有能力或者不会喊叫,准备等她出去把她制伏?又或是江爷的人?
那也不对啊,江爷知道她的能力,外面的人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就是等着制伏她?
她看了看浴室的窗户,忽然笑了。
这个人一定是觉得哪怕她叫了也不会怎么样,她心想:好啊,不要我死,要羞辱我是吧,姐姐也不让你好过。
然后预测了一下高度。
她抬起手故意去把洗漱台上的瓷盏碰掉,门外果真响起了沉重的响声,她瞬间抓起牙刷杯,左手一拉门把,砰一下就将杯子砸了出去。
“祝你断子绝孙又儿孙满堂!”
说时迟那时快,牙刷杯咚一声砸到了一团雪白雪白的棉团里。
棉团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猫叫。
赵晚尘赶紧扶着墙爬过去,捧起来那团雪白围在怀里。
白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飞快从她怀里跳走,蹦到一把椅子上,盘起小短腿,尾巴转一圈傲娇地落到身体前面。
她愣了一下,眨巴眼睛,看着它,然后俯身过去捏它毛茸茸的小脸。
“咿咿呀呀,这是你带给我的吗?”
雪白团喵了一声。她把它捞起捧到怀里,牵着那把椅子转来转去地观赏,这是一把纯黑的轮椅。
她坐上去感受了一下,座垫很软,而且手把的位置很好,刚刚好适合她。
她开心得不得了,抱起雪白团子就亲上去,雪白团子嫌弃地舔了她一下,然后一人一猫一起滚到床上。
“啊!小可爱,你怎么这么乖!”然后戳了戳它的粉鼻子,“不过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扭头是被它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她突然坏笑,刚才好像吓到它了呢,眨着水汪汪无辜的眼睛看着它,在它圆溜溜的注视下一哧溜带它钻进了被窝。
“为了安慰你,今晚勉强让你和我一起睡啦。”
她抱着雪白团子,在它的注视下头碰头睡去了,半夜总觉得雪白团子抱她越抱越紧,她瘪了瘪眉头,立即翻身坐起,手往枕头底下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雪白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床角睡,她去把它掏了回来,沉沉又睡去。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雪白团子已经不见了,床头一架上挂了一件浅黄色的旗袍,她挣扎着好不容易换好,拖着残废的腿去坐到轮椅上。
推门出来,仆人早开始忙碌,见到她都喊:赵小姐好。
楼梯边设置了机关,她只要将椅子卡住就可以慢慢滑下楼。
她不禁嗔怪,难道这陆府曾经也有瘸子?设备这么完善。
出了门,屋外春雨已经停了,只余几滴挂在屋檐上撒撒落落,杏花仍开着,她含笑,轻嗅落花,沾染了尘土,还残留着淡香。
仆人路过都叹美人锦花一对玉琢的好景色,她躲在发丝里的脸阴沉下来,可惜了吧,花是落花,人是残人。
她将仆人招来问话,那仆子顿时眼前一亮,屁颠屁颠跑来,低声告诉她:“去那杏林子里,有惊喜。”
她摇着轮椅驶去,路上的花都落了,被轮子压过的每一朵都是一个春秋,叶子沿的雨珠垂下全砸她头顶,她懊恼又委屈地苦着脸。
长风一吹,裙摆抖动,纷飞花雨里出现了一位“活色天香”的俊美男子。
一袭青衫明眸,眼底长沟流月,阳光熹微洒在脚边的湿润苔藓上,葱蔚洇润的苍树映衬着他的云鬓,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一支毛笔。
赵晚尘过去,瞧见他纸上的《上林赋》颇为惊讶地哇了一声。
军爷单膝跪下抹去她眼角的殷红,问她:“识字吗?”
“会写几个。”
他把笔交到她手上,她在空白处缓缓落下一句:天上白玉京,一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然后她就没写了,因为那字宛若春蚓秋蛇,鸡爪子螃蟹走路,颇有天女撒花之态。
军爷扣唇,盯着那字半天,直到她恼得要把字全涂了才吐出一句:“好看。”
赵晚尘目瞪口呆,心想:不是吧,你肯定也就只能憋出这两个字了。
“会写我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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