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尘冷哼:果真,这人就不会夸人。
然后坦坦荡荡又在那纸上留下一字:陆,她顿了一下,笔尖一转又写成了个:爷。
军爷黯然,对她说:“阿尘忘了吗?”脑海里勾起惨白的回忆,“哪怕是六,也不该写陆啊。”
赵晚尘抬头,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单薄的身子在风里瑟瑟,光线斑驳照射在她的瞳孔上,纯粹干净。
他心一痛,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埋怨她了,便狠狠地清了一下眼底的阴狠:阿尘回来就好,自己宠着就好,做一个无忧小姐就好,他为什么要奢求自己得不到的?
军爷扶住她的手,提笔写下一行:陆、沂、弦。
“阿尘若记不住,我便日日教你。”
赵晚尘不解地从他怀里躲开,他放开她,用指尖去展开她紧锁的眉。
这时一团雪白雪白绵糊糊的团子跳到了她身上,挡开了陆沂弦。她惊讶地捧起雪白团子:“呀!我找到你啦。”
陆沂弦瞪了一眼那只团子,团子顿时奶凶奶凶地喵喵喵乱叫。
她拽住它,把人往旁边牵,防止发生世界大战,然后狠狠戳了戳团子的脑袋,结果团子立即就跳开了,蹦到了军爷肩膀上,蜷卧着看着她。
那眼神和它主人一样,冷凝无比。
赵晚尘失落地叹口气:“我昨晚还抱着你睡嘞,终究还是抵不过亲爹么?”
陆沂弦耳根霎时就红透了,比她眼尾的殷红还更加透,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清咳几声,从背后又抱出一只雪白团子,塞到她怀里。
“你昨晚抱的是这只。”
赵晚尘捧起白团,白团喵嘻嘻地对她笑,她扭头问他:“它叫什么?”
“你看它像不像糯米?”
“像!它叫糯米团子?”她用指尖轻轻挠它的颈脖,雪白的绒毛剐蹭着,痒得她哈哈大笑。
陆沂弦摇摇头,眼底有散不去的温柔:“它叫粽子。”
赵晚尘顿时愣了,捧着粽子瞧了半天,嫌弃的眼神盯着他,又指了指他肩膀上那只猫:“那它嘞?”
“大粽子。”
她一口血喷出,对着粽子苦着脸,它也学她,苦着脸。
赵晚尘抱着两只粽子,伴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慢慢走出杏花林。
“可是它们长得这么像,怎么区分呢?”
“时间久了,自然心有灵犀。”
军官来了,朝他敬了个军礼,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陆沂弦微微转色,小心翼翼地将她发上的花瓣挑下,和军官便离去了,离去前还不忘交待:晚间后院等着。
赵晚尘应下,目送他们走远,左右张望了几眼,赶紧把两只粽子拍走,红着眼眶招来仆人:“六爷的猫丢了,请问可以帮我找一下吗?”说着,她声音渐渐哭哑。
仆子们愁着眉头,一时手足无措:“小姐,这...六爷的猫从来不让我们碰,不论我们怎么找,它们定都会逃窜,这...我们也没办法啊。”
赵晚尘哭得更凶了,“六爷要是知道,回来不得活生生把我打死。”
众仆子看见她哭得稀里哗啦,都焦急的抓耳挠腮。
一个大胆的突然开口:“那小姐看到往哪跑了吗?”
她指了指后边的杏林。
“那就这样,赵小姐和几个人进去找,把它们往外边赶,剩下的人围在林子外边,帮您堵着。”
她委屈巴巴地吐了句:“好,谢谢大家了。”
然后轮子迅速一转赶紧回了那片杏林。
到了案台前,离林子边已经很远了,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人在远处寻猫,她胡乱的翻着案上的书卷,《上林赋》仍在,可是那下面压着的书信却不见了。
她刚才写字的时候分明看的清清楚楚,不可能记错,那就是陆沂弦已经把信拿走了。
她沉沉叹息声,勾身去翻地上的浅草,却是无功而返,正抬头,发现与她齐高的案台上蹲着两小团,正以:抓贼了的冷眼与她相对。
而其中一团嘴里还咬着份书信。
她垮下嘴角,把手摊到它们跟前:“给我。”
另一只喵一声,赵晚尘瞪它俩,把两只手都摊到它们面前:“给我。”哪只两团肩并肩一起跳下桌子,她赶紧追过去,可是根本赶不上猫的速度。
奈何两团跳着跳着还专门停下来等她,看到她接近了又蹦远。
“你们属兔子的嘛。”
她才发现腿瘸真的十分不利索,也才发现她怎么腿瘸了。
“粽子们,停下来。”她压低声音去喊它们,尽量不让人发现她这里有什么异常。
两小团停了下来,其中一只开始不停地对她喵叫,“拜托,我听不懂。”它还在叫,像是有无尽的话一般疯狂吐露出来。
“求求了,两位老爷,把东西给我好不好。”她缓缓接近它们,这时,旁边树丛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影子:“赵小姐,看我的!”
两只团子瞬间浑身刺球,嗖一下炸开。
是一个年轻阳光灿烂的小男孩,他撒开腿向猫逃窜的方向飞奔而去。
赵晚尘捂脸,心里憋屈地笑了一下自己,江爷要是知道她被猫耍了不得气死。
日子一连就过了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军爷再也没有回来过,赶趟儿就立夏了。
院里树上挂满了知了,主子不在,众人也瞧着欢喜,日日与它们逗趣儿,还送给了赵晚尘一只最漂亮的。
那只蝉浑身翡翠绿,两双翅翼又透又脆,叫起来最好听,她便给它取了个名字——马蹄,众人哄闹成团,都说她取了个怪名儿。
她的腿也渐渐能站立了,只是走路仍有些困难,可是这身子骨大夫说了明明这只要立夏便会回转,哪只却是一日比一日差。
赵晚尘越来越嗜睡,晒着太阳就把瞌睡虫引来了,钱七不敢推她进屋,怕一碰她就醒,于是每每都给她扇扇儿打伞。
她做了梦,梦见她啃着马蹄果,带着马蹄骑在马上,日行千里。
再起来,阳光依稀破碎,知了热得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池塘的荷花铺满了水面,偶尔还见着几条鱼上来呼吸,鸭子扑腾一下把它们全吞下肚。
钱七拿手绢给她擦汗,她低笑,挡开他的手:“还以为我这个千金大小姐来田园种田了呢。”
无意间扭头一瞧,发现马蹄已经呜呼了,旁边是那猫爪子印,她气急,发誓从此与那两只糯米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正午,大家在堂里吃饭说笑,屋外哗啦一下子,暴雨大作,刹那电闪雷鸣,狂风顺着大门飘忽而来。
大家对视相互一愣,那一眼好似在说夏天来了,夏的第一场雨来了。
然后都猛的才都窜起。
“完了!饭堂后面我还晒了腊肠!”
“不好,院里我还晾了被子。”
“啊!我在西苑刚种的树苗!”
然后一窝蜂全涌了出去,一个也没带伞,浑身湿透也劝不在意,他们心里都有各自比自己重要的东西。
赵晚尘无奈地摇摇头,捧起刚嗖一下炸进来的两只粽子,慢慢地摇上了楼,又慢慢地摇进了房间。
她在澡盆子里刚放好水两只团子就迫不及待地跳进去了,淡淡的从它们身上漂下一些污垢。她嫌弃的吐舌头,那香皂给它们搓干净,一个一个擦掉水,用风扇吹干。
这时屋外雨停了,窗边显出一道彩虹,她激动的深吸一口气:“啊...是夏天的味道呀!”
突然一块石头咚一声砸到了窗子旁边,她沟通一看,是钱七在对她招手。
“喂,小姐去不去摘杏子!”
赵晚尘两眼放光,抱着两只粽子飞快摇下楼。
林子里,杏子大部分都已经熟了,金黄金黄充满了整片叶子的海洋。
钱七拿长竹竿把它们全部打落下来,一个一个像是孩子一般迫不及待地跳下,粽子和大粽子专门负责捡起来丢进她手里的竹篮子里。
“别打那里,打左边左边。”
“这里吗?”
“再往左一点点。”
“哎!找到了!”
竿子应声落下,杏子如潮水般涌下来,哗啦啦直跳进赵晚尘的篮子里,粽子们、钱七还有她都被砸了一身果子。
管家仆子都瞧着这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默不作声了。
世界静的很突然,就连池塘里的青蛙都不叫了,原本聚集的仆人也赶紧匆忙散去,钱七看向院子大门口,讪讪地勾下了头。
不用看赵晚尘也知道,是他回来了。
陆沂弦走过来,军官跟着清咳几声,钱七识趣地立即退开。
不知道这么久的时间他去干嘛了,身上的军装满是泥泞,还被染上了一些棕褐色的图案,赵晚尘知道,那是凝固了的血干在了上面。
两只粽子跳到他肩头喵喵地舔他的脸,他看了看散开的众人,目光又扫到她身上。
赵晚尘被他看得一个激灵,有些发毛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等了许久才敢悄悄抬头,一看,他还在盯着自己。
“玩好了就回屋。”陆沂弦移开视线摸了摸钱七的头,迈开长腿往屋子里去了。
军官留下来迟迟不离去,半晌才对钱七开口:“小先生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若有些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是改了的要好。”
钱七哑语,勾着手指头低下头,赵晚尘看他脸涨得通红,忙开口:“小军官管得过了吧,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
军官冷哼:“告诉她你多少岁。”
“十五。”
“赵小姐,这就是你说的还是孩子?我15岁已经和六爷上战场了。”转头他又对他抬首:“若是惹六爷恼了,咱都不好过,所以提前给小先生打个预防针。”
然后又对赵晚尘拘了个躬:“莫怪。”提步便紧跟上军爷。
赵晚尘一时语赛,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人就是这样,彬彬有礼到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挑毛病,迟迟没声音,半天才道出一句:“这军官的真是刁钻古怪。”
突然她挑挑眉问钱七:“他叫什么?”
“赵小姐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比他的性格好听多咯。”
“嗯?还会这样?”她撑着手,凝思半天:“其实他长得也蛮好,可是就是性格不中看,我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他打人打得可凶了。”
“还有还有,我被关在牢里的时候,他拿那长年泡盐水的绳鞭对我摧残,那形象太过于丑恶,如今想来还真是怕呢。”
钱七鄙夷地盯着她:“我可没看出来。”
“啊?是吗?”她赶紧揉揉自己的脸“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咧开一排牙齿“嘿嘿,不要在意啦。”
随即又疏慵下来:“推我回去吧,困了,睡个好觉,晚上还得干活嘞。”
“哎等等等,去把那边的黄瓜给我摘来,让厨房洗洗切片。”
“晓得了,咱这就去。”
夜已迟暮,饱食更悠悠,枕畔搁置着一盘黄瓜,赵晚尘将它们敷到脸上,时不时还啃几口,房间里回荡着吧唧声。
她不喜欢开灯,这是长年养成的习惯,为了更好的在墓里不要过分眷恋灯光的帮助,也为了让自己躲在黑暗里,增加存活率。
很多人也许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要苟活下来得有多难,假如她一直像这样一般做一个富贵小姐,她也会渐渐淡忘当初的痛苦,但是来不及了,时间快到了,因为已经夏天了呢。
突然,门开了,门是被撞开的,外面耀眼的亮光使那个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有黑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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