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幻书（19）

在千年之都平安京的第一根地基打下之前，《古事记》之幻书，千早就已经在奈良的街道上接受万民的瞻仰。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自身存在之缘由，只是知道，她只要站在那里，争斗的人们便会停下手中的纷争，伏倒在地，确信从高天原至苇原中国，宛如幻境的一切，都是现实。因为千早——虽然那时候她有另外一个更高贵的名字——不正站在众人面前吗？是的，尽管身为幻书，但是几乎所有人也都认为她就是神。不过，千早的存在既证明了一些人注定会站立在云端之上，也让这些立于云端之上的人黯然失色。

天无二日，当王朝足够稳固时，千早便被安置到了八重垣所在的出云大社，拥有了现在的名字。并且为了维持幻书与人类的平衡，她只会在六十年一度的迁宫仪式之时苏醒。

千早明白了自身存在之缘由，并且接受了一切，成为出云大社中的巫女，偶尔远行游历，和旅人们谈笑，让他们忘记一切烦恼，这也就足够了。

即便到了书馆，她也如同此前一样，以大和抚子的姿态守护着一切。当然，因为距离上次苏醒有一段距离的缘故……她还不太适应这个充满了奇异物品的时代。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也许反而是波澜不惊的千年岁月里，最有趣的一段时间呢。

高天原下，千早专心跳着神乐舞，八百万神眷顾着八大岛国。

阿国奔跑在田野上，衣间挂着的一吊吊铜钱叮当作响。

六十年一度的迁社仪式即将开始了，也就是说，那位六十年出现一次的神子，又将短暂现世了。

出云大社全体巫女准备了五年之久，打算新建一间神殿，以专供神子歇息——不过这只是设想。

哪里有钱？战国时代，命如草芥的时节，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先降临，是不会有那种闲钱去神社奉纳钱财的。

所以阿国为了筹集足够的钱财，开始到附近的村落表演舞蹈。她舞了五年，脚底结茧，皮肤发黑。

可是她带了足够的钱回来！

阿国擦了擦汗，继续向大社门口跑去，只是草丛间传来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请问……现在还是战乱之世吗？”

一瞬间阿国便明白了面前的是什么人。

“神…神子大人，我听说明智日向守大人刚刚反叛了君主织田右府大人……”

“……果然，变得更乱了吗？”神子，也就是幻书千早略带忧心地自言自语。

“神子大人，您不应该是从正殿苏醒吗？为何会在此污秽之地，快和阿国一起回到大社中，阿国准备了许多铜钱，一定会用最好的白米供奉您……”

“小声，跟我来……”

阿国话说到一半，被千早拉进了路边的树丛。远处传来几个急切的声音：

“神子大人应该是朝着这个方向来了，你们，详细地找！”

“神子显现之后竟然会主动出逃，还带走了神社里的奉纳钱，这种事态简直闻所未闻！”

“一定要找到她，说不定她已经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声音逐渐远去，而阿国看千早的眼神也逐渐惊恐。

当千早把阿国放开时，阿国立刻下跪求饶：“妖怪婆婆，妖怪婆婆，你附身到我身上好了，周围的百姓只要看到神子大人就会安心，所以，求求你千万放过她。或……或者，你把我吃了好了！”

千早先是愣了半晌，随后轻轻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是像妖怪呢？还是觉得我年纪很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婆婆。”

在阿国疑惑地注视下，千早继续说了下去：“战乱之世，我想尽可能帮助这片大地上所有人，而不是被供奉在神社里……你，愿意帮助我吗？”

阿国有些疑惑：“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助你呢？”

“因为你看起来过得很辛苦，应该会了解世人的苦难的吧……”

阿国有点不高兴，内心暗暗想着：“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我才会受这些苦……”

不过她毕恭毕敬地回应道：“愿与神子大人周游。”

接下来便是人人知道的历史，来自出云大社的阿国游历了全土，给沿途的民众带来了欢笑。她的舞蹈风格奇特，被称为“倾奇舞”，成为后世“歌舞伎”的源头。

她的队伍里，有一位让人看了便能静下心来的巫女，以及一位头顶戴角的绿发护卫。

而据古书记载，这一年，是出云大社建社以来，唯一神子并未降临的一年，据说是因为战乱之世，神子厌恶世人，不愿降临。

时光流转，又是六十年过去。

一阵光芒亮起后，神子大人又一次出现在出云大社里。

“请问……现在还是战乱之世吗？”

“不是，现在是家光公的治世。所以，不能再一次陪您旅行了，神子大人。”盛装打扮的老巫女笑得眼睛眯成了线，涂了脂粉，像极了很久以前，洛中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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