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爷是个出了名儿的浪荡公子了,至少风言风语是这样传。
有坊间传说,齐王爷惯会糟蹋人,时常流连美人之床榻,也偶尔请人到府上,但请到府上,往往都是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也有竖着出来的,但少之又少,至于那身价不菲,也多半是在生意场上剑走偏锋,坑蒙拐骗,多是酒桌儿上喝来的生意,也许是有几个贵人扶持着。可谓是天天潇洒,夜夜风流。不仅是坊间传闻,因着齐王爷和宁九郎关系近了些,梨园春鉴上也尽是这档子事。
宁九郎怎会听不见这些话儿呢,不知何时起,齐王爷就是他下意识最关注的人,但听闻这些传言,宁九郎也是没想到的,齐王爷平日里进宫总给他带些小玩意儿,随便拿出一件儿都是顶好的,夏日里有点心,冬日里有带着齐王爷体温的糖火烧,上场前有齐王爷亲手熬的银耳莲子羹,下了场的第一口茶水保准是齐王爷递来的,堂会上挡酒的是齐王爷,宁九郎生了病寸步不离的也是齐王爷,可这传言是千真万确的样儿,宁九郎虽是心生疑虑,但也不必费神,他是比那些个流言蜚语先认识齐王爷的,齐王爷的那份儿真诚与热切,哪儿是一两句传言就能盖过去的。他不是那人云亦云的人,他可是宁九郎。
可日后的相见啊,不知怎的,宁九郎总是在天儿黑了之前把齐王爷赶出宫去,齐王爷给他带的戏本子倒是收着,可宫里头的好物件儿,倒是婉拒,就连对齐王爷都谨慎了几分。齐王爷对流言蜚语不是不知道的,齐王爷也曾扪心自问,是不是让九郎心生疑虑,或者又是哪一步逾矩,抑或是自个儿哪一处细节没有顾及到,思来想去,最终是没有个结果。
可为什么如此疏远齐王爷呢,也许是豁然梦醒,觉得二人各自的世界还是相差甚远的。宁九郎是断不能相信那些传闻的,但是他和齐王爷的关系,是不得不让他慎重思考的。
谁知道当事人齐王爷心里有多苦,他不仅无心做事,更想不明白宁九郎为什么对他又冷漠不少,好不容易将要叩开这人的心门,眼见着这扇门就要重新关闭,对他锁死,齐王爷心里五味杂陈,每日都提不起精神,干脆约着安贝勒上郊外去打猎,跨上那烈马便在猎场里飞驰,哪管其他的,此刻齐王爷只管拉弓射箭。
这一下儿可让宁九郎有了不小的误会,齐王爷总不来看宁九郎,宁九郎反倒心静如水,他也许早该料到的,这是放下了,只是没想到,齐王爷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奈何二人缘分不浅,也多亏宁九郎有个好师兄,侯玉魁和安贝勒是有些交情的,按说王爷和戏子是不该有交情的,可谁让安贝勒和齐王爷都喝过洋墨水儿了呢,归国以后自然是瞧不起年龄相仿的贝勒爷们了,于是总随着齐王爷,可齐王爷总一个劲儿地往后台跑,安贝勒便随着,一来二去也就和侯老板成了朋友,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安贝勒甚至也有些敬重侯玉魁,现在这世道,重情重义的可真是不好找。
安贝勒现下整日让齐王爷折磨着,可算是找到倾诉对象了。
“侯老板,您是不知道,这齐载川,他约着我去打猎,说是约着我,其实啊,自个儿一声儿也不出,光顾着打猎,问吧,也问不出什么,费了不少劲可算是问急了他,也只说宁老板这些日子不理他,这一说出口还收不住了,见天儿除了宁老板就是宁老板,您说这叫怎么档子事儿,我哪里知道跟宁老板是怎么回事儿,您是宁老板的师兄,我如今是跟齐载川也掰扯不清楚,只好找您来倒倒苦水。”安贝勒终于忍受不住自个儿这手足兄弟这为情所困的样儿了,自个儿也受不住齐王爷来回来去的磨叨,索性就布置了一桌好菜找侯玉魁喝酒。
侯玉魁倒是不纳闷儿,因为他是和宁九郎一样的人,齐王爷的传言,侯玉魁早听说过,但宁九郎疏离齐王爷的时候,他倒是没怎么注意,仔细回想一下儿吧,自个儿这师弟最近几天是不太对劲儿,自个儿这唱生角儿的,从小就糙,没办法。
侯玉魁又不能直接跟宁九郎说这是误会一场,而且自家师弟这玲珑心窍也未必是因为这档子事不理齐王爷,这事儿本就不好说,若是挑明了说,到时候宁九郎又不知怎样想,万一认为自个儿的亲师兄被齐王爷买通了帮着齐王爷装可怜那事儿就大了,只能先试探一番罢了。
“这事儿啊,还真是难,九郎这些天也没以前那个样儿了,我看啊,这俩人算是自个儿熬自个儿。”侯玉魁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侯玉魁和安贝勒相谈甚久,安贝勒大倒苦水,最后喝得脸有些红。
“您甭操心,我明白了,还麻烦您多听齐王爷唠叨两天。”
安贝勒心里恨不得给侯玉魁跪下,大喊一声:局气!
侯玉魁回了戏班子,今儿晚上还有一出儿红鬃烈马。
侯玉魁进了门儿的时候,正见着宁九郎练功,虽然今儿晚上没有武戏,但是宁九郎总喜欢耍一耍那些个刀枪棍棒,侯玉魁见怪不怪。他听见宁九郎说:“您回来的也太是时候儿了,整还有半个时辰开戏。”
”再晚也不能误了九郎的戏嘛。“侯玉魁笑着跟后台的演员们打打招呼,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开始忙活起来。
今晚姜荣寿也来了,来凑凑热闹,毕竟他和宁九郎还有侯玉魁是多年的好友了,今晚还带着姜登宝,小娃娃实在是可爱,这后台又热闹了几分。
聊着聊着,众人就该上场了。
“多蒙你照看他一十八年。”
宁九郎的嗓音婉转,其实与此同时他也希望齐王爷日后的心上人能够像宁九郎现在陪伴齐王爷那样陪着他。
殊不知齐王爷就在这戏楼地某个角落陪着他。
领了赏,下了台,宁九郎把脸上的油彩洗掉了,换下了汗湿的衣裳 ,留下的那个宁九郎,便是真的宁九郎,一言不发的宁九郎。
“九郎,莫被谣言迷了眼呐。”侯玉魁躺在椅子里吞云吐雾,说出这话虽是莫名其妙,但听者可是一点儿都不糊涂,宁九郎手上顿了顿,轻轻应了声便走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个结儿。
四九城里乱七八糟的谣言虽多,宁九郎身处乱世,经的风雨飘摇多了,便有自个儿的主见,区区梨园春鉴,不过是那些个报社为了挣钱写出来的糟烂事儿,难道真的有人会听信吗?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吹得宁九郎更清醒了些,但他实在是无暇思考一些别的,因为唱戏已经累得够呛了,只在路上看着被红墙黄瓦,四方院子圈起来的月亮,今晚上的月亮是朦朦胧胧的。
刚进了屋风就大了,被风吹下的柳枝打在窗户上,大概是要下起雨了,唱戏的时候儿顾不上看天气,宁九郎只觉得闷闷的,身上的汗水仿佛混入了周遭的空气里,直教人喘不过气。今夜一场大雨,应该是免不了的。
宁九郎这时偏打开窗户,任由风吹进来,他只点一盏油灯在桌案上,望着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觉得风能吹走他内心的烦恼,但是你要问是什么烦恼,大概宁九郎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任由微凉的风把自己吹个透彻。
宁九郎慢慢闭上眼睛,任由风吹动他的衣角,吹乱他的发丝,不时有细小的颗粒爬上脸庞,他自岿然不动。
风越来越猛烈,宁九郎的身形却越来越挺立,风越是劲疾,他越是站得稳当,脑子里想的事也就越来越平静。
望着那隐约可以看出来的乌云一片片随风而动,被疾风裹挟着时快时慢,大约它们也是不知所往的,到了晴天,又自然消散了。
就在这个风大的夜晚,把他忘了吧。
天空渐渐下起雨来,一切归于平静,只听得见雨声点点,宁九郎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匿在眼睛周边的风沙,径自关好窗户,便倚在榻上了,听着外面的雨声。
要说听雨也是十大雅事之一了,可宁九郎的心里并无雅兴。
慢慢地睡着了,灯枯油尽。
有情人不在一处总是不舒坦的,王府里同在听雨的齐王爷深有感触。
齐王爷看着雨势由风狂雨骤再到润物无声,忍不住长叹气,有些时候,有些事,也不能总晾着,无疾而终的关系不论如何都是一种遗憾。
一处烟雨,两处哀愁。
宁九郎醒来时天儿还是阴沉沉的,细细密密的小雨还在下着,又加上昨日吹了很久的风,身上累得很,看来今儿的早功是练不成了。
他揉揉眼睛,用热手巾擦了擦脸,吊嗓还是要的,一日不练自己便能感知得到。
宁九郎方欲出门,打开门却看见齐王爷。
一时间他也不大明白自己到底应该以什么样儿的表情面对他,毕竟上次见面两人还像是朋友一样,只是缺了点儿什么东西,只是他们彼此知道罢了。
“巧了,齐王爷今日格外地早。”宁九郎只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自己当成齐王爷的朋友,齐王爷这段时日不曾来过也许是有要事绊住了脚。
他在心里劝说自己。
“昨日睡得早些,今日便来得早些。“
“王爷既然来了,什么时候儿都合适,不早不晚。”宁九郎往屋里走,齐王爷便跟在后头,很自然的事儿了。
“王爷这几日可是忙着什么?已经有很久没来过了罢?”宁九郎毕竟也是在宫里活的好好儿的人,自己那些个胡思乱想还是能够藏得住的,此时给齐王爷沏茶,一举一动间还是很大方得体的。
这下倒叫齐王爷哑口无言。
“九郎,莫要这般生分。”
宁九郎手中动作一滞,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推到齐王爷跟前儿。
“这是哪里的话,九郎能够有您这样儿的朋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齐王爷更觉烦闷了。
二人沉默良久。
“九郎。”
“嗯”
“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差了点儿什么......”
宁九郎怎会不知。“王爷此话何意?”
他还是选择了不知道。他没想到齐王爷会来找他,他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安静的屋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莫要如此啊”齐王爷轻轻念道。
宁九郎到底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件事,只找个理由推脱罢。
“王爷忙了这么多时日,今日可算得闲了。只是不凑巧,今日早功还未曾练过,劳烦在此等候一会儿,师兄在隔壁,想必也是许久未叙,不如让师兄作陪。“
宁九郎一只脚刚迈出了门槛,便被齐王爷拽了回来,前一秒在门口,后一秒在椅子上。
本就一夜阴雨,昨日偏又吹了风,宁九郎这会儿骨头缝儿里都疼,齐王爷这不轻不重的一拽,对于宁九郎来说,赶上小时候挨师父打那么疼了。
“嘶......"
"九郎?你???“齐王爷有些慌张,他自觉没用多大的力,难道是打猎多日力气上没了分寸?
宁九郎只好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我是不是伤到你了?没事儿吧?”
宁九郎只不答话。
“九郎?说句话?嗯?”
“王爷何故来看我?”
“不来看你我要去看谁?”齐王爷好像明白一点儿宁九郎心里想的,也好像不明白。
梨园春监里总有那么几版像是齐王府春鉴,已经有些日子了,难道这心上的人儿,果真被谣言所惑?
“难道哥哥真信了那风言风语,当我是个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人?”
齐王爷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宁九郎却不敢呼吸,只得望着他。
“不是......"
"那是为何?“
“王爷朝三暮四自是九郎不可妄加评说的,但王爷可曾想过,为何夜宿花柳也要传出些花样儿来?”
“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罢了,我何曾夜宿花柳,至于那些信口胡说的人,也许是闲了罢。”
“王爷可曾想过,与我总在一处,名节不保呢?”宁九郎看着齐王爷的眼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恨不得要顺着齐王爷的瞳孔钻进去。
“九郎......是因为这个才疏远我?”齐王爷可算是有些上道儿。
宁九郎默不作声。
“九郎......我自是想对你好的,这些事情未曾想过,从见到你那一刻起,便想给你最好的,哪里在乎什么名节?“
“年轻些总喜欢给你最好的,把我的稀罕玩意儿都送给你,那时哪里懂得什么叫情啊爱啊,现下只不过是想,换个身份呵护着你。”
“我到了西洋才知道,有些感情和身份,地位,年龄,性别无关的,世间的荒唐事太多,不差这一桩,况且,这是真感情,哪里荒唐。“
这下是宁九郎哑口无言,他看见齐王爷的眼睛里是有些坚定的,似乎比宁九郎对他的感情更炽热些,二人就这样对视着,呼吸缠在一处。
宁九郎勾着齐王爷长褂最上面的那一颗盘口,凑近了些,一字一顿地说道:”哪里荒唐。“
此刻,亦真亦幻。
齐王爷吻上这心爱之人的眼角,二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最终就变成了齐王爷坐在椅子上,宁九郎坐在齐王爷的怀里。
“九郎,狩猎多日,手上没了分寸,不知方才在门口那一下,可是弄疼了你?”
“自然没有,只是昨夜吹了风罢了。”
“怎么?戏唱完了可还吹了风?”齐王爷赶回王府那才是真吹着了。
“只有些事想不明白罢了,吹吹风更清醒些,现有您在,已经想得明白了。”宁九郎靠在齐王爷肩头,心中的事儿了结了,不困才奇怪呢。
“你本就经不得吹,怎还做这糊涂事,哥哥莫不是在想我?”齐王爷挑了挑眉,真有一股正德帝的味儿。
宁九郎耳朵有点红,想是默认了。
齐王爷也看出他疲倦,便随着他去补觉了。
宁九郎勾着齐王爷的脖子睡着了,睡得极为规矩,只是手指有时无意识地蹭蹭齐王爷的后颈,勾得齐王爷心里痒。
齐王爷也只拍拍宁九郎的后背,好像在哄着幼子一般。
哪有荒唐事,不过世人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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