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又至,北平又落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伴着西北风,雪似乎又落得更快些,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落在朱红墙外,落在檐角上,落在寻常百姓的家的院子里,也落在齐王府挂着的的红灯笼上,瑞雪兆丰年。
齐王爷虽日常闲散,可这会儿也是要忙起来了,毕竟这一年到头,总是要瞧瞧账本儿的。
屋子里头暖和,可齐王爷偏要宁九郎凑在他跟前儿,说是这样更暖和些。宁九郎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却也坐在他对面,顺便翻看琴言社的账本儿,虽然数目不怎么大,但账目琐碎,若是真要细致的看起来,也是要消磨些时候的。
案上的香炉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与茶盏冒出的热腾腾的水汽交织在一起,才有了些烟火气,教人心里也暖了些,此时窗外还飘着雪花,昨夜是一夜大雪,此时天地一白,坐在屋里,不由得又暖了几分,
商细蕊也踏着新雪来拜会宁九郎。水云楼和齐王府只隔着一条街,一路走来脚下的雪吱吱作响,但丝毫不影响在巷子里嬉闹的孩子们,路上也有不少人认得商细蕊,纷纷跟他打招呼,商细蕊也笑呵呵地回应着,路上的雪化了又冻,加之又飘了些新雪,来往人多的道路格外的滑,到了齐王府门前,才勉强好些,下人们有在扫雪的,有人隔着老远就认出了商细蕊。
“商老板呐,您今儿怎么得空儿了?快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说话。”那人笑呵呵地迎着商细蕊来,谈笑间,商细蕊就被人领进了院子。
“您甭客气,我就是来找九郎说说话儿,顺便也让他给我说说戏。”商细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他就是因为水云楼还没封箱,趁着这时候来找宁九郎给他讲讲戏。
“二位主子正在屋里头盘账呢,我这就领着您去。”
“那就不劳烦您了,我自个儿进去就成。”商细蕊冲那人笑笑便进了屋。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他每次一个人在水云楼的后台一样,静默无声,却有生气儿,站在门口只闻得见那焚着的香,是雪松香,淡淡的香味儿,闻着还有点儿沉稳,不论是多浮躁的心这会儿也静下来了,这种香味儿当然是罕见的,大概是屋内这二位亲自选的。
商细蕊生怕自个儿出的声音打搅了二位,放轻了脚步,往里走了两步才瞧见齐王爷,年关将至,齐王爷和宁九郎都做了新衣裳,不像往常那样素气,多了些点缀,低调而又大气,齐王爷也罕见的在府上揣了块怀表,精神头儿跟薛大总裁有得一拼,商细蕊一向喜欢齐王爷的衣品,殊不知,每年做衣裳,都听宁九郎的主意。商细蕊看着齐王爷蹙眉看着手里头的账本儿,倚着那柱子,不知怎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他记得,那时候他还不谙世事,从平阳来了北平后,多数时间都在齐王府,那时候也不愿到处乱跑,一心想学戏,他总想着旦角儿凭什么不能红火,凭什么不能跟生角儿一样尊贵,所以学习的时候只顾着跟自个儿较劲,也有出门儿的时候,也短暂的很,去过最多的地方就是戏院,看宁九郎唱戏,相反,那时候齐王爷和宁九郎并不是如影随形的,那时候齐王爷也才三十多岁,四处奔波,与宁九郎日夜相伴也才是这几年的事儿,那时候他总看不到齐王爷在府里头,那时候齐王爷总是忙着的。春夏还好,天气越冷齐王爷越忙,总要走动人情,应酬甚多,有时还要上远处待上几天才能回来,而如今眼前这幅光景,商细蕊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他见过,宁九郎也是与他对面而坐,但那是个夜晚,是深夜,但那时候齐王爷远没有现在闲散,那时候虽然也是家大业大,但仍旧忙碌,商细蕊还记得,那天是因为外头太吵睡不着觉,所以起身去找宁九郎,本去了卧房,但是佟管家告诉他二位主子尚未就寝,他带着疑惑来到书房,没想到他见到宁九郎时,宁九郎已然趴到案上睡熟了,与他对面的只有齐王爷,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随着他出去了,还不忘给宁九郎披件厚衣服。
商细蕊和齐王爷说睡不着,齐王爷说要不我陪你睡吧。
商细蕊连忙说自己一个人睡没问题。
很多年过去了,商细蕊也没能忘了那个夜晚,那晚,他第一次见宁九郎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也第一次见齐王爷看着宁九郎眼里盛满了温柔,对齐王爷的信任也多了一份,从前他总觉得齐王爷照顾宁九郎肯定是不周全的,那夜倒是对他有些影响的。
回忆陷得太深,以至于站在柱子旁被齐王爷盯了许久都不知情。
“哎,商老板!”齐王爷看他发愣,终是忍不住了,笑着招呼他近前来。
这时候宁九郎才抬起头来,他全不知商细蕊已进来许久了。
商细蕊看见宁九郎就有些扭捏,终是走到了他身边儿。“九郎,我没想到你今儿忙着,真是打扰你了。”
宁九郎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弯了弯。“无碍,我也是闲而无事才翻翻账本儿的,不要紧的。”
“哎,你看你,这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刚刚我瞧着你,你怎么就站在那儿呢?”齐王爷疑惑,商细蕊站在那儿不动,他还以为岁数大了得了啥疑难杂症,看人也不真着了,怕是什么幻觉。
“我呀,我哪儿敢打扰您呐。本来想着等您忙完了的,结果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商细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是也没有太不好意思,毕竟他还有正事儿呢。“九郎,其实我是想找您来给我说说戏,今年封箱我想对得起座儿们,如今生活的也不太容易,诸位还总是来看我,捧着我,我想对得起他们。”
齐王爷放下账本儿,转而盯着宁九郎,他见宁九郎眉眼弯弯,他是知道的,宁九郎喜欢见这些后生,他喜欢带着光,带着希望的后生,也许宁九郎爱上他,愿意把真心交给他,也是因为如此。
恍然回神,终于想起手边的茶水,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茶叶嫩得很,是清明前的茶,入了口尝到些香味儿便咽了下去,那茶香沁入心脾,不知道是茶香还是雪松,抑或是眼前的伴侣,让他心里总是安定的,放下那茶盏继而专心看着对面这爷儿俩,他也并不言语,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愿意借着商细蕊的光听听宁九郎开嗓,虽然早上隔三岔五的也能听见,但这好哥哥每次总是不让他过瘾,偏生他听宁九郎开嗓的时候,宁九郎就停下了,怎的央求也不再开嗓,偷偷儿地听也总能被宁九郎看见,被发现的时候就像是偷吃糖果的孩子被严厉的家长抓住。宁九郎也明白,雏凤清于老凤声,不忘了练早功纯属是这么多年留下来的习惯,齐王爷愿听他也只不过是个习惯。
“杜七把赵飞燕又改了改,我总瞧着别扭,所以来问问九郎,哎呀九郎,你可别不管我呀。”商细蕊蹙起眉头,直抱宁九郎的大腿
撒娇商细蕊最好命,可齐王爷就不一样了,爷儿俩关起门儿来聊了整有一个下午,就是不带齐王爷,商细蕊说,等到这出戏改好了搬到台上,封箱的时候儿,亲自给齐王爷和宁九郎送票。
商细蕊从平阳到北平以来,造访宁九郎数次,可算积攒点儿经验,就是跟九郎排戏的时候,只要是齐王爷在场,那必定是目光如炬,有时看宁九郎,有时便盯着他,盯得他心虚,虽然从不开口打扰,但是那双眼睛盯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发怯。虽然他从来都把座儿当红薯头儿,但是就是心里头发虚,从他学戏的时候就是这样。
商细蕊早上来的,日暮方归,还是齐王爷和他说天儿黑了巷子里头不好走,他才打算早些回去,齐王爷顺便在商细蕊临走的时候让他拿了俩大肘子。商细蕊上台之前必有大肘子,可小来给他买了很多次大肘子,换了很多家铺子,商细蕊还是觉得齐王府的大肘子好吃,也许是因为那是最初的味道。商细蕊冬日里本就胖了点儿,拿上大肘子笑眯眯的,别说,真有点儿像企鹅。齐王爷还亲自送商细蕊到了门口儿,商细蕊说等到封箱的时候儿您就瞧好儿吧。
齐王爷说九郎教的肯定没错儿。
商细蕊觉得很赞,遂转身离去。
可算苦了齐王爷,虽说一个人一下午也把账目核对的差不多,顺便帮宁九郎把琴言社的账本儿也过目了,琴言社的班主虽然不登台了,但收益还是可观的,也许是宁九郎的老戏迷听个情怀罢,这台上嘛,有人落幕了,紧接着又有人开腔,可台下的人却总念着旧的,只因着先前的那人仍旧风采照人。齐王爷长叹,他亦是痴人。
晚上又有朋友来访,那是南京的朋友,他说,他要回去过年了,他比齐王爷年长些,他说,他也老了,不愿四处奔波,来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北平有他的生意,他临走前特地来看看齐王爷,也顺便让齐王爷多帮他照看生意,毕竟二人再早些年,做生意办实业难的时候,有些难事儿都是肩并肩闯过来的,虽无亲无故,但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总也有些舍不得。
时光易逝人易老,虽然齐王爷才四十出头,但是经历的多了,感触也颇深些,倒也没至于难过。只与朋友小酌,谈到很晚才派车把那位故人送回去,再见面就是明年了。
到了晚上齐王爷就更累了,搂着宁九郎就是不让动,大脑袋蹭来蹭去。宁九郎叫他擦擦脸,漱漱口再睡,齐王爷也不愿起,直说下午自个儿待累了,一点儿也不想动,没办法没有九郎哥哥就是累。
宁九郎哄了半天才让齐王爷放开他,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宁九郎拿了块热毛巾敷在齐王爷脸上,北平的冬天风是不小的,虽然白日里就在外头呆了一会儿,也是擦擦干净。
齐王爷只顾蹭宁九郎的手,宁九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养了什么小动物。
齐王爷直到宁九郎收拾得当躺在床上也没松开过宁九郎,总黏黏乎乎挂在宁九郎身上,终于挨了宁九郎一巴掌。
“好好睡觉!
“哦”
齐王爷委屈,齐王爷忙了一天还挨了一巴掌,齐王爷也不敢说。
但是宁九郎睡着了自己把腿搭在齐王爷腰上总不算齐王爷的错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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