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灼灼,过来。”和多年前一样,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景澈比谁都清楚,晏星灼根本没想藏。
“那位采女,是叫依依吗?”她翻身下墙,盯着他的脸,没有过去。
景澈挪开眼,答非所问:“当日太后也为裕国公之子赐了婚事,依依,是他的妻妹。”
“哦,那想必同她姐姐一样,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了。”晏星灼心灰意冷,转身欲走,景澈突然慌张起来,上前攥住她的手,她吃了一惊,刚想挣开,却窥见景澈露出的一截臂上,满是青紫的绳痕。
“怎么弄的?”她的心完全不听使唤,疼痛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景澈笑了笑,揩去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泪:“你当天子是什么人?皇宫金阙是天下最大的囚笼,所谓天子,便是天下最大的囚徒。”
大煊建国四百载,气数已尽。赤琉来犯,仁康太后却挪用军需为自己修建园寝,致使大煊节节溃败。景澈渴望自己能成为中兴之主,可他的亲信被太后尽数除去,北逃之际,他想留下来共进退,太后却唯恐他有机会重掌国事,将他一路捆绑,强行带离出宫。
晏星灼沉思片刻,手心滚烫,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陛下,赤琉虽军备先进,可地域狭小、物资贫瘠,若这仗真打起来,必定难以为继,何况它自毁属国盟约,实是异族蛮夷行径,人人得而诛之。大煊与友邦唇齿相依,又是同宗同源,只要您亲发号令,联合他们,势必能将赤琉一举赶出国境。我自小便随父兄四处游历,到现在这个年纪,已结交不少友邦人士,愿为马前卒。只是如您所言,大煊已烂到了根上,即便没有赤琉,起义军也是势不可挡……”
景澈耐心听她说完,慢慢地笑了:“一朝兴亡,自有天道。苍生若安,朕纵使身死魂消,又有何惧?但是灼灼,你不许牵扯进来。”
或许是因着他说这话时的眉眼太过温柔无虞,晏星灼看得失神,忘了听话。
明成二十五年冬,帝后起驾回宫。听说大煊割让数座城池,与赤琉划地而治,才勉强维持和平。消息传来,晏老将军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拖着儿女的手,哀声问道:“先祖栉风沐雨,披荆斩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弃如草芥,换一夕安寝。想我大煊,还能有几日安寝?”
他至死都没有等到答案。赤琉并没有真正退兵,反而倚仗新城地势,想方设法深入大煊腹地,邻国也因此唇亡齿寒,惶惶不可终日。晏星灼追随兄长,想先借助邻国兵马,同仇敌忾驱逐赤琉出境,却在半道被截,并诬为谋逆。
她被投入牢城营,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迟迟不见死期。大煊各地纷纷揭竿而起,战火愈烧愈烈,她像是被遗忘在这兵荒马乱之中,一囚便是两年。两年里,晏星灼与外界隔绝,不知家中境况,直到忽有一日,狱卒粗声唤醒她,说是有人探望。
隔着栅栏,她瞧见一人佝偻着背,步子蹒跚,向她走来。
竟是景澈。他瘦得几乎撑不起算不上宽大的衣袍,周身萦绕着的都是衰败与凋零的气息,唇也被用力抿着,像是正在忍受无比的痛楚。
“你到底怎么了?”晏星灼头一回忘了敬语,无措地去抓他的手。
景澈一把拧住她的腕子,指尖发颤,只因他已没有力气握紧:“我让你不要牵扯进来,你为什么不听话?”
晏星灼哭了,却不是为她自己。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另一只手去抚他的脸:“因为我想和依依姑娘一样能帮到你!我想让你看到国泰民安的那天,你可以从那座死城出去,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河清海晏,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主人……”
景澈后退一步,轻轻甩开她:“你记住,你跟她从来都不一样。”
他背过身的那一刻,晏星灼分明看见有光芒自他眼中转瞬即逝。
可她并没有看到他旋即落下的眼泪。
灼灼,朕真希望你说的那一天快点到来,但是朕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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