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赤琉来势汹汹,一路摧枯拉朽,昔日金尊玉贵的皇族风尘仆仆,名为撤离,实是逃难,谁也不知三公九卿们为保大煊会与赤琉如何交涉,留守国都的禁卫军们又能撑到几时。
仁康太后素喜浮华,现今被迫流落异乡,晏家再好也不比皇宫,因此自入府之后,老太后的眉毛就没有一刻舒展过。她自恃身份贵重,嘴上并未表露什么,倒是一直随侍在侧的皇后掩着口鼻挑三拣四,这两人黏在一块儿一唱一和,晏星灼随父母跪在道旁,恨不得跳起来按着她们的脑袋把金瓯城、把边关、把大煊那些衣食无着的百姓都指给她们看看,民不聊生,上位者却穷奢极欲,大煊如此,能不亡吗?
从始至终,唯有景澈默然无语,他神情淡漠,无视身后吵闹,只径自向前走去。岁月似乎对他格外怜惜,若不是日益消瘦的身形和少年时毕竟不同,晏星灼几乎以为十年过去,只有她被困在了时光里。她跪在地上,强迫自己去想他的种种坏处,他的遗忘,他的背弃,他的不守信约,可是,害她成了老姑娘的,从来都是她那颗早早交付出去的心,她如何能怪他。
景澈没走几步便踉跄了一下,侍从们都围在太后身边,有人分明瞧见了,却别过脸去,一国之君,竟无一人理睬。晏星灼喉头一热,不顾母亲阻拦,唤道:“陛下,您当心。”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着急,小跑着上前扶住他,低头道:“您要去哪儿?臣女可以为您带路。”她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不小心,便让他瞧出她眼里那些浓重到藏不住的情意,可景澈竟从宽大的衣袍里伸出手来,缓缓去够她的小指:“老地方,灼灼。”
这声“灼灼”实在算不上好听。只有他二人听得见也只有他二人听得懂的歉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心肺里呕出来的,难听得让人觉得发堵。
他们的老地方,曾经的一墙之隔。
此行仓促,随行侍从本就不多,又都是太后耳目,拨给景澈的几个歪瓜裂枣对他不甚恭敬,打起小报告来却是一把好手,因此景澈为免生事端,终日闭门不出。晏星灼悄悄蹲了几夜墙头,再没见他同当年一般,捧着书立于院中,远远看着,好似即将羽化登仙。
又一日,景澈院中传来一阵骚动,晏星灼从睡梦中惊醒,刚走到墙边,就听到女子凄厉的哭喊。
“不要叫我表妹,我是你的妻子啊!”是皇后,她歇斯底里,状如疯癫,“十年了,你连我的手指头都懒得碰一下,你知不知道那些宫人都是如何在背后耻笑于我的?如今我什么也不求,只想与你有个孩子,也算对母后尽了孝,这你也不肯应允吗?”
晏星灼紧贴墙壁,只听景澈与皇后对峙半晌,冷冷笑道:“究竟是什么也不求,还是得了太后授意,日后好上行下效,学着她垂帘听政,挑个比朕更听话的人偶,随意摆弄?”
皇后似是被戳中心事,蓦地愣住。晏星灼再难听见动静,忍不住又一次爬上墙头,尚未趴稳当,就见皇后飞扑过去,刚要触上景澈的衣角,就被他轻轻拂开。她瘫倒在地,哭得全身都在颤,嘴里翻来覆去,无非是痛诉景澈绝情,哀号自己苦命。
景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淌了满脸的泪,又扫了眼守在不远处的内侍,俯身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选妃之前,太后一连数日几近明示,朕自知要立你为后,海晏台上不过走个过场。你我本可相安无事,可你偏要于太后面前巧言令色,构陷无辜,如此人品,怎配为一国之母,怎配做我的妻子?”
皇后嘴唇抖得厉害,须臾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还在想那个小贱人?我不配,难道区区一个采女便配吗?如若再来一次,我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的咒骂声在景澈的一记耳光里戛然而止。
“带上你的人,滚。”他背过身去,就在同一瞬,望见晏星灼泫然欲泣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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