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尽是讥笑。晏星灼拽掉最长的那根玉护指,紧紧握进手心里,她总得找点事情做,总得让肌肤先疼起来,这样才可以骗自己,她现在并没有心如刀绞。
不过一年,对他来说已经是“年深日久”,可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却像是凿刻进了她心里,时过境迁,反而更加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冲上去问问他,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还记不记得他曾说过,海晏台的牡丹才称得上是天香国色,他等着与她同看。
可她终究不敢,名册上写的不是“晏星灼”,而是“定远将军府幺女”,她一人可抛却性命,但不能不顾惜家族。于是她挺直脊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回行列中,又看着景澈将开得最好的那朵牡丹,别到第一排行首的姑娘鬓间。
那姑娘,从太后落座起,便一直含羞带怯,浅笑晏晏。她是裕国公的长女,太后的亲侄女。
为他未来的皇后簪花时,景澈瘦削的身躯像凭空树立的高墙,晏星灼看不透他,只依稀听见他的笑声。
她低下头,把玉护指攥得更紧了些,任它的尖利划破皮肤。她想哭,却不是为了自己。只因她是见过景澈真正开心时的样子的,她感觉得到,他此刻一点儿都不快乐。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他早已彻底忘记了她。
回家后,晏星灼大病了一场,醒来见到母亲蓄了一汪泪,手背搭着她的额头,都快僵了仍不肯放。她深感不孝,想唤声“娘”,出声却无比喑哑。好在世上本无嫌弃儿女的母亲,见她醒了,晏夫人哪还顾得上别的,一把搂住她道:“灼灼,你何苦如此,咱们这是因祸得福啊!”
她勉力打起精神,才听懂了母亲接下来所说的。原来当日海晏台上,太后不仅是为景澈立后选妃,同时也为裕国公的少爷,也就是曾被晏星灼打落牙齿的那个纨绔指了婚。对象是大煊闻名的美人,据说景澈那天多看了那姑娘几眼,太后就暗自记在心里,许是忌惮那女子,怕她若入宫为妃会分了自己侄女的宠,便先发制人,将她指了出去。
“如此看来,陛下忘了你,也是好事。”晏夫人抚着女儿的背,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晏星灼任母亲拥着,不忍告诉她,此事无所谓好与不好,她既无法与所爱之人两心相许,便不会再嫁与旁人。
女儿家鲜妍胜过春花的好年华悄然淌过,晏星灼也从小姑娘变成了金瓯城中人人取笑的老姑娘。她本就我行我素惯了,选妃失败后,门当户对的适龄公子们又顾虑重重,随着年岁渐长,提亲之人寥寥,她越发没人管,反倒乐得清静。
她看似对什么都不甚关心,平素最爱做的事,便是扮成小厮模样,去茶馆里,抱着一壶纹丝未动的茶,听说书人的惊堂木敲到天明。因为,除了民间轶事,她再没别的法子可以探听到景澈的消息。
听说帝后不睦日久,景澈膝下无一子半女,太后恩威并施却也奈何不得。又有传言更是有板有眼,说景澈不近女色,只在早年间和一位名唤依依的低品阶采女很是亲近,然而皇后善妒,利用当时太后患病,诬陷那位小采女在宫中大行厌胜之术,趁着景澈离宫祭天,将那小采女活活杖毙了。
凡此种种,晏星灼乐得高兴,并不计较真假。本以为这一生与景澈之间微末的缘分早就尽了,怎知明成二十五年,距离海晏台选妃整十年,金瓯城再次山呼万岁。
这一年,赤琉撕毁属国盟约,远渡忘思海入侵大煊,仁康太后携明成皇帝往北境撤离,大煊国威荡然无存。金瓯城行宫因多年来国库空虚,迟迟未建成,帝后一行便再度寄宿晏家。
“皇帝”这个词对晏星灼而言,早在她离开海晏台时,就慢慢变回了话本子里镀了金身宝相庄严的菩萨,可当景澈下了步辇朝晏家人走来,她仿佛又成了初初及笄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急着想从人群里冒出头来问他——“陛下,我该如何报答您?”
尽管,他不要她的以身相许,她早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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