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前天高皇帝远,晏星灼平生最快意之事就是从自家狗洞爬出来,偷溜进金瓯城的人间烟火里。如今皇帝就在隔壁住,她哪儿也不想去了,成天撅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屁股,扒着墙头明目张胆地看皇帝。
在景澈暂住晏府之前,晏星灼从来都不知道皇帝原来也可以和话本子里不一样。他平易近人,绝少架子,没有胡子,更不会朝谁瞪眼睛——他的眼睛里像是能融进滟滟春水,美成那样,就只该用来笑。
晏星灼想看景澈多笑笑。可惜他批劄子的时候总是闭门不出,同父兄一道出门时又自然是前呼后拥。她一天之中,唯一能静静看他的时刻,只有傍晚膳后闲暇时,他屏退左右,安然立于院中看书的些微时光。
她想,景澈看书时一定容易入神,否则为什么她痴痴爬了无数次墙头,他一次也没抬眼瞧过她?十五岁的晏小姑娘,生得也是眉目如画,玉雪可爱,她铆足了劲,冒着挨打的风险,连母亲摆在高架子上的螺子黛和蔻丹都偷偷涂上了,不过是想让他看上自己一眼而已。
“母拍案斥曰:‘汝既读书,须知忠孝难两全,岂不识贼子野心?而今顾忌母命,认贼作父,玷辱祖宗,吾何颜与汝相见?’”景澈似乎对今日看的书颇有感触,在月上梢头,晏星灼昏昏欲睡之际,竟朗声念了出来。
他声音清清凌凌,如风动碎玉,她瞬时清醒过来,正想接着听,却听他读到“少顷,家人出报曰”时滞住不念了。她等得心焦,没忍住,脑袋伸出墙头道:“陛下,您怎么不念了?这故事臣女也听过,这位母亲爱子情深,又深明大义,是难得的贤母,唯恐儿子为难,便悬梁自缢了。臣女初读时,难过了好久,母之爱子,着实令人唏嘘……”
她话说一半,手上没着力,头朝地摔下墙来。景澈相救不及,明黄衣角堪堪擦过她的脸庞,就听见“咚”的一声,晏星灼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为何现下比方才看到“老夫人自缢”时还要焦虑些,顾不得身份,半搀半抱地将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捞起来,拨了拨她的额发,又掐了掐人中,刚要喊太医,晏星灼却自己醒了。她天生便有不让人当女孩儿对待的本事,景澈心头涌出的那一丝怜香惜玉之情在瞥见她糊了一脑门的泥巴时立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委实绷不住的一声轻笑:“晏姑娘,你怎的不藏好?”
晏星灼眼冒金星,就着他的手想爬又爬不起来,只得赖在他怀里嘟囔:“臣女压根就没想藏,臣女就是想时时看见陛下而已。”
景澈怔了怔,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日日在墙头喝西北风,就是为了见朕?”
“不止的,陛下,臣女还想和陛下说说话,”晏星灼抬起脑袋,见景澈并没有呵斥她,便又壮了几分胆,拽着他的袖子道,“臣女想告诉陛下,那位老夫人为保儿子忠孝两全,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做子女的,要感念父母之心,但也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否则反而是连累了已故亲人,害他们在九泉之下都徒增牵挂,岂非不孝?所以陛下,请您,别再难过了。”
晏星灼常年混迹茶坊酒肆,景澈的身世,她多少也是听说过的。仁康太后膝下无子,景澈虽是庶出却是这一辈唯一的皇子,因此太后联合亲贵势力,早早地将他抢来养在自己宫中,待他极为严苛不说,还不许他生母淑妃探视。淑妃性子恬淡不争,母族又无实权,知晓景澈一旦登基,嗜权如命的仁康必不肯容下自己一同辅政,为保儿子无后顾之忧,便自请出宫为先帝守陵,不料于途中暴病而亡。百姓都道淑妃之死,与仁康太后脱不了干系。
晏星灼言辞恳切,景澈不作声,当她想起身时,却骤然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他字字诛心,犹如泣声:“是谁教你说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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