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晏星灼及笄那一年,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是一顿板子。
堂堂定远将军府的幺女,也不知是不是好好的千金小姐当腻了,丝毫不顾自己老爹封疆大吏的颜面,跑去跟裕国公家的少爷撕扯到了一起,大庭广众之下,生生打掉了他两颗大门牙。
由头说来倒不算冤枉,这国公少爷仗着自己父亲是仁康太后胞弟,自己又是家中独子,千顷旱田里的一棵独苗,打小便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尾巴能翘到天上去。自从举家迁至这临近边关的金瓯城,大抵是因着天高皇帝远,他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今晨信马入闹市,伤了一位卖炭翁不算,还当街调戏其女。
晏星灼虽是女儿身,但自幼机敏,颇得父兄钟爱,更随他们习得些微武艺傍身,常女扮男装,幻想自己便是话本子中的女侠,仗剑天下,打抱不平。这不,这日她方偷溜出府,国公家的倒霉少爷不就撞刀口上了吗?
她虽只会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教训个酒囊饭袋却是绰绰有余,三下五除二地撂倒对方,还不忘拱手抱拳向围观百姓致意,场面热闹非凡,很快便将她在外吃花酒的大哥招了来。许是被她扰了花酒,一向偏疼她的大哥铁青着一张脸,将她拎回府中,说爹爹不在,他定要代行父职,赏她一顿家法,让她长长记性,也好对裕国公有个交代。
她见大哥眼中含泪,手上抖个不停,心知此番定是真的捅了马蜂窝,趴在长凳上,咬牙道:“大哥,你打吧,那废物是我自己看不过眼才打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拖累家人!”
见她难得乖巧,大哥一怔,险些拿不住板子:“也怪我,没有早些领你认识这些要人,但凡早早见过画像,你也不至于闯出今日之祸来。”
晏星灼垂着眼,知道此时不该多言,可若连句真心话都不敢宣之于口,岂不是白挨了这顿板子?于是她抱紧长凳道:“这与大哥无关,即便我事先知晓他的身份,也只会让我将这恃强凌弱的蠢货打得更狠些。”
大哥僵住,回想了好几遍才确定这丫头说的是什么疯话,心一横,板子重重落下:“你还不知错?”
“我没错!”晏星灼疼得浑身抽搐,可仍昂着头,不肯低下。
“灼灼!”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错!”韶华正好的年纪,她不知愁苦,更不知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事,无法用对错衡量。
“这是在做什么?”如云如雪堆出来的少年,披着霞光向她走来,一双眸子澄明清澈,是晏星灼再活上一百年也不可能重遇的那种好看。
虽然大哥手上留了力,晏星灼到底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一顿板子下来,已然浑身湿透,冷汗流进眼睛里,越发睁不住了。挨打并不丢人,可在陌生人面前挨打,对方还是所有戏曲唱本加起来都不够夸的翩翩公子,晏星灼想死的心都有了。
身上一轻,却是大哥丢了板子,伏地而拜。晏星灼哼哼唧唧的,瞧见爹爹也陪在那公子身边,刚想叫唤,爹爹竟也跪了下去——当然是对着那公子的。晏老将军说了一堆场面话,晏星灼头昏脑涨,一句也没听全乎,唯独在他叩头时,听清了他喊的那句“陛下”。
这便是她和景澈的第一面。那年他尚未亲政,却已初露锋芒,头一回离了太后,独自视察边关,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因金瓯城行宫尚未建成,辇驾便摆入将军府中暂住,谁知会撞见晏星灼受罚,小姑娘狼狈不堪却神情倔强,丝发披肩,靥生绯红,何处不可怜。
大哥捡着不要紧的跟景澈说了前因后果,晏星灼本来迷迷糊糊的,听他只肯稍稍提及那裕国公之子的恶行,又说自家小妹顽劣,改日定会亲自登门致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打着寒战道:“是他活该的,凭什么要我向他道歉?”
“你住口!”晏老将军气得虎须乱颤,夺过板子像是要亲自动手,可一对上女儿水光湛然的眼,又实在下不了狠心。当着皇帝的面,他该如何才能让晏星灼明白,晏家并不畏惧裕国公府,但国公府背后的太后娘娘,即便贵为天子,也只得俯首退让。
“板子给朕。”景澈的声音很平和,可晏老将军父子二人听得心惊胆战。圣命不可违,板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景澈接过,迤迤然踱步至晏星灼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温声道:“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眼中毫无惧色,无礼地盯着他:“谢陛下,臣女不需要。”
此话一出,大哥和爹爹都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景澈衣袖一挥,只听一声脆响,板子击在一旁的石狮上,霎时断成两截。
“往裕国公府传朕口谕,晏姑娘年少无知,朕已躬自教导,此事揭过,休得再提。”景澈唇边始终淡淡噙着笑,一派无事模样,宣完口谕,又转向晏星灼目瞪口呆的父兄道,“朕此次出巡,随行太医吕、王二人,颇通外伤,可遣一人去往裕国公府上,余一人留下,为晏姑娘诊治。”
晏老将军这才反应过来,倒头又拜:“小女何德何能!陛下天恩,折煞老臣,也折煞小女了!”
“将军不必过谦,晏姑娘自是极有能耐的,”景澈侧过脸,极近地看着晏星灼,笑意渐深,“初次见面,便能让朕,如此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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