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霄尧报到最后一场节目的时候,姑娘们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令她们魂牵梦绕的名字,只是在孙霄尧上台的刹那,隐约看见他伸手在脸上抹着什么。
他走上台来,面上不露分毫神色,抿成一条线的嘴缓缓启唇,一如既往的报着幕:“请欣赏下一个节目《三节拜花巷》,表演者……”说着这里的时候,姑娘们听出了十分明显的停顿,而这个停顿的间隙,却刚好足够报出一个人的名字,“杨九郎。”话音落下,孙霄尧一改往常的习惯,反而跟姑娘们深深鞠了个躬,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挪到侧幕。
走上戏台的依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姑娘们只看见了身穿双排扣银灰色大褂的杨九郎大步走到台前。他站定在方桌里,还是捧哏的位置。朝姑娘们鞠躬的时候,几乎要把自己对折起来,数了三秒才直起身子。他没有说话,也没看姑娘们,像是在做着什么庄严的仪式,低垂着头,认认真真地整理着有些混乱的方桌。
折扇、帕子、醒目,一桩桩一件件归于原位,杨九郎这才把目光放在了台下姑娘们的身上,姑娘们很安静,可他却知道姑娘们在想什么:“你们一定在想,角儿今天为什么没有来。”自他上台来,面上便再没有带过笑,此刻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先前的时候,角儿说了要在台上演一回《三节》。我跟着角儿学了很多年的快板儿,但我总是学不好。想着答应过你们的……我总得来给你们个答复才好。这次角儿来不了了,各位就当看个笑话,今儿这《三节拜花巷》由杨九郎一个人来给您表演。”
听到杨九郎说这些,姑娘们立马坐实了心底的不安。台上的人一会儿跑右边,一会儿跑左边,这一边说着逗哏的词儿,那一边说着捧哏的词儿。姑娘们看得心里难受,听不了几句,就有好几个姑娘们掩面低泣了,更有甚至者已经别过了脑袋、捂住了耳朵。
台上的快板声渐渐响了起来,姑娘们其实都听得出来,杨九郎不是打得不好、不是学不来快板儿,他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因为他的搭档是张云雷,所以他总想着不给角儿拖后腿、想着藏拙。听着清脆的快板,更听到了杨九郎哽咽的唱腔。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板儿清脆得比其他师兄弟都好,便是连他时常会有点跑调的唱腔,此刻竟分毫不跑。正本《三节》的相声,他一个人分饰两角,硬生生给说了下来。
“唉,我的老婆子。”
“唉,我的老头子。”
“叫老婆子跟我走,咱们一道大街拜朋友,千千万那个万万千,千万别给我丢了丑。”
“吆,我的老头子你放心,奴家不是那样人。”
“……”
一整篇《三节拜花巷》说到结尾的时候,台下的姑娘们几乎都抱成了一团,因着怕搅扰了杨九郎,姑娘们只敢低低的抽噎。而台上,在说到“唉,我的老婆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泪流满面,不知所言了。
杨九郎给姑娘们深深地掬了躬,抹了把泪水,发现已经抹不干净便任由它顺着脸颊淌下去了:“角儿走了,三个月前走的……我们说好要给你们表演《三节》,结果还是我们失约了,今儿这《三节》,我来替角儿履行约定。今日之后,咱三庆不会再演《三节》了……”泪水模糊了眼睛,涩得厉害,他却还是睁大了眼睛,想替着角儿把每一个姑娘看入眼底。
“九郎不哭!九郎不哭!……”姑娘们沙哑着嗓子喊道。
杨九郎吸了吸鼻子,又道:“角儿不在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明天我就走了。你们要是念着角儿,有时间就来三庆看看。”他望着姑娘们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背过身子,走下了拥有无数回忆的戏台。
杨九郎走下台的刹那,有几个姑娘爬上了椅子,高站在椅子上,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相思赋予谁!”
下面的姑娘们合道:“小辫儿张云雷!”
又道:“今生为谁藏!”
“惟君杨九郎!”
而后,姑娘们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在大堂整齐的响了起来:“千里北平,惟君独尊!天地之极,三庆称雄!愿吾二爷,名冠群伦!愿吾九郎,鹏程万里!”随即,传到了三庆园外,三庆园外的姑娘们亦大声喊道:“千里北平,惟君独尊!天地之极,三庆称雄!愿吾二爷,名冠群伦!愿吾九郎,鹏程万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仿佛张云雷从未离开,又仿佛在为早已远去的张云雷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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