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病重之后,看着张云雷愈发红润的面色,杨九郎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搀扶着已经瘦弱得犹如纸片的角儿走出茅草屋。他扶着他坐在小院里的竹榻,他们背对背坐着,抵着后脑勺仰头望着半空中闪烁不已的星辰。
“角儿。”杨九郎低声唤道,“那天,你和师父说了什么?”
张云雷默了一会儿,阖眸道:“师父什么都知道,你真当师父一点儿都不知道吗?他就是气我不肯说实话。”他叹了叹,又道,“他把他知道的还有他的猜测都跟我说了,他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连那些事儿是帆哥做的他也猜到了。师父知道我的想法,和我说完那些近乎事实的猜测之后,只问我是不是还要坚持认错。我说是,他便问我我有什么打算。我跟他说,我得离开三庆园了,也好对师弟们有个交代。他来来回回问了我好几遍,见我一直坚持,师父就有些生气了。后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杨九郎道:“如果师父不走,你还会逼他罚你吧。师父他很少这样生气的,这次是气得厉害了。”
“嗯……”张云雷淡淡的答应一声,“加上这次,师父就对我生了三次气。”他抿着嘴,缓缓陷入回忆,“第一次是我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跟着师父还没多久呢,刚开始学唱,就唱的《太平歌词》。有段时间,我突然脑子一热,不愿意唱了,就把御子板从门那边扔出去了。结果,师父一下子就怒了,把我跟御子板一块儿扔屋外了。”说到结局,他面上添了几分笑意,回忆里的这些如今也只剩下怀念了。
“第二次就是我倒仓回来的时候,把词啊、调啊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也难怪师父会生气。”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道,“后来就只有这一次的事了。走的时候师父很生气,我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跑上去跟师父认错道歉了,可我害怕师父知道了我的身体情况后会承受不住。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到师父了……翔子,以后你要是见到师父了,帮我给师父道个歉,让他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说着说着,他只觉自己浑身疲累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似的,身上没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什么精力,勉强撑开的眼皮只看见了模糊不清的夜幕。困意来得快,他实在撑不住了,没等到杨九郎的答应便已经阖上了眸子。
“好,我记得,等见到了师父,我一定跟师父解释清楚……”杨九郎红着眼睛,哽咽着答应道,“角儿,咱一会儿不回去了好不好?我带你去山顶看日出。我们在这儿住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机会去看日出呢。在山顶看日出最好了,可以看着云卷云舒,可以看着旭日东升……到时候咱再写一段相声,就专门说咱看到的景象。还有啊,我都有半年没练快板儿了,一会儿您给我瞧瞧快板儿呗,也不瞧别的,就瞧《三节拜花巷》,咱说好了要给姑娘们演的,咱可不能食言……”
背后的人儿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只当是角儿答应了,扶着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让开,抱着轻得不能再轻的角儿缓缓往山上走去。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张云雷走后的第三个年头,杨九郎离开了茅草屋,坐着绿皮列车回到了北平的三庆园。
他到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当天下午,三庆正好有一场演出。趁着还没有开始售票,杨九郎亲自把挂出去的节目牌子上的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改成了《三节拜花巷》。《三节拜花巷》的右边,本该是写着表演者的地方,他擦擦写写,最终只留下了“杨九郎”三个字。
能见到《三节拜花巷》、见到杨九郎的名字,姑娘们很惊讶,可惊讶之余亦剩下无边无际的猜测。姑娘们不知怎的,当她们看到被擦得近乎模糊的字迹的时候,内心深处没来由的传来一阵钝痛,心房上仿佛被人掏了个洞,无数冷风顺着黑洞灌入心头,刺得姑娘们冒了一身冷汗。
姑娘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听话,买到票的排着队走进三庆,没买到票的有秩序的守在三庆两旁的道上。半年不曾见到张云雷和杨九郎,心底的想念如泉涌般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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