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轻启薄唇,含笑的声音仿若风吹过竹笛,透着股神秘,却又出奇地悦耳。
冥主:“当年我路经平遥,在街上遇到一群乞儿,我买了一筐饼,给他们每人分了两张,其他孩子拿了饼一哄而散,只有翼儿,将饼揣进怀里,然后默默地跟着我,从日出到日落,跟了我整整一天…”
我微拧了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冥主:“…夜里下起了雨,我从窗户看着蜷缩在客栈后巷的他,终是起了恻隐之心…我问他,想不想跟我走?他却求我救救他的长姐,只要我救出他的长姐,他愿意把命给我。”
冥主:“能说出那样的话,显然不是一般的孩子。于是,我打听了下,才知道,他原是将门之后。”
冥主的声音低了下去。
冥主:“他父亲得罪了朝中权贵,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天家下令斩了首,母亲随之悬了梁,他尚未及笄的长姐被发配进了教坊司,官府的人正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心头掠过刺痛。
自古多少忠臣良将,没有死于敌人刀下,却被奸佞所害,令人悲愤难平。
小影“后来呢?您是如何将人从教坊司里救出来的?”
冥主摇了摇头。
冥主:“我去晚了一步,据教坊司那边说,他长姐趁人不备,自己从阁楼上跳了下去…”
冥主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隐在眼角的寒芒一闪即没。
我紧紧盯着他。
小影“你不信他们的说法。”
冥主:“将门虎女,断不会轻易舍生求死,更何况我离开教坊司不久,杀手便追了过来,目的再明显不过。”
小影“斩草除根。”
我恨声道,眸下笼着一片寒凉。
冥主又倒了一杯酒,慢慢饮尽,唇角浅薄的笑意轻轻柔柔,似溶进了那一片空蒙的水声中。
冥主:“只可惜,他们找错了人。”
冥主:“我处理掉了那些杀手,将翼儿带回了百卉谷,收他做了义子,改名单翼。”
单翼…
我已经猜到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般宽容洒脱,慵懒随意,总是一副笑呵呵模样的人,也会有如此悲惨的身世。
拿起面前的酒杯,清香恬淡的味道飘入鼻腔,果然是出自单翼之手。
小影“所以,您是为了单翼来的?”
冥主把玩着酒杯,酒水随着晃动,在杯中变幻着道道光影。
冥主:“也为了翎儿。”
脑中电光一闪。
小影“姜若翎。”
笑容敛在眸底,冥主幽静的目光如一弯流动的泉。
冥主:“翎儿也是我的义子。”
气息一顿,我腾地站起身,胸腔中怒气翻涌,我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去,目光冷飕飕地射向冥主。
小影“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冥主却毫不在意,仍是那般溶溶地笑着。
冥主:“小影所指为何?”
我冷笑。
小影“…什么夺宝,什么以我为饵…一切都是你们父子俩早就设计好的吧…”
冥主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
冥主:“翎儿他并不知道。”
不知道?
冥主:“我冥主的身份,从未告诉过他。”
脑子里突然挤成了一团,所有的事情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我彻底糊涂了。
小影“我,我不明白。”
冥主:“哦?”
小影“姜若翎查到百卉谷的血案与冥主有关,可是,你是他的义父,百卉谷原本就是你的,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冥主:“翎儿错了。”
小影“错了?”
冥主:“血案的真正凶手是叶九天。”
小影“什么?”
我大吃一惊。
冥主:“叶九天老奸巨猾,又疑心甚重,之前翎儿混入凤舞山庄,不久便引起了叶九天的猜疑,在得知了翎儿的身份后,更是佯装投靠于我,故意让翎儿以为血案与我有关。”
我皱眉,还是不解。
小影“你既然知道凶手是叶九天,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冥主:“翎儿一心想要复仇,若然让他知晓,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去杀了叶九天,但是,叶九天窃走了我谷中一件重要的东西,在找回那件东西之前,他绝不能死。”
风拂面而过,带着沁骨的寒意。
冥主握紧了酒杯,我听到酒杯发出一阵咯吱吱的响,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酒杯就在他指下碎掉了,眨眼粉末四散。
再开口,低缓的声音依旧温雅悦耳,却又似压抑着什么。
冥主:“我虽极力隐瞒,但翎儿那夜看到我后,立刻便明白了一切,在谷中养好伤后,他不顾劝阻,还是去了凤舞山庄,然后便再没出来…”
我不由变了脸色。
小影“您是说,姜若翎也被困在了凤舞山庄里。”
冥主垂着眼,轻轻吐出四个字。
冥主:“但愿如此。”
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姜若翎武功再高,可在那些人面前,他根本毫无胜算可言,也许已经…
我不敢再往深处想,那个家伙虽然很讨人厌,但他总归是楚暮白少有的在意的人,我不愿他会是那样一个结局。
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我在石凳上坐下,再抬眼时,心绪已然回复平静。
小影“单翼明知凤舞山庄内有异,却执意进入,是因为姜若翎的缘故吧?”
笑容在唇角徐徐绽开,冥主迎着我的目光。
冥主:“不错,是我让人告知的翼儿,翼儿比翎儿年长,翎儿也算是被翼儿养大的,两个人自小便亲厚。”
我瞪着他,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两个义子生死未卜,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究竟知不知道,凤舞山庄内现在有多么凶险。
冥主:“我知道,这次确是我小看了叶九天,那个老匹夫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也是怪我,将他逼急了。”
冥主说,言语恳切。
然而,如此谦和的冥主委实出人意料,也让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心头的怒意不觉间便消散了。
撤回目光,想到眼下一团糟的局势…
头好痛。
冥主却又笑了,低低的笑声像水波纹一样一圈圈地漾开,和不远处的瀑布声交织在一起,他轻轻抬了抬手,远远候着的昭华仙子立刻带着两名弟子走过来。
昭华仙子:“主上,大小姐。”
昭华仙子欠身施了礼,两名弟子在她身后低着头,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昭华仙子:“宗内弟子有幸探得一些事,对大小姐兴许有用。”
我看向昭华仙子,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昭华仙子:“叶九天有三位帮手,曹显,万倧,孟钧,他们皆听命于一个叫龙哥的人,龙哥每次出现都在夜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小影“龙哥?”
叶九天他们身上的玄骨钉,难道就是这位龙哥所为?
昭华仙子接着道。
昭华仙子:“…还有一位花公子,据说独自住在后山的洞窟中,同样无人见过他的样貌…后山遍布毒瘴,已然成为了一处死地…”
花家遗孤…
可惜了。
昭华仙子:“…至于叶翔,被锁在地牢里,叶九天倒是没有派人看管,不过他确实伤得很重,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叶九天竟是为何要这般狠心对待他的亲生骨肉?
心中寒意流窜,我不由捏紧了手指。
小影“这些你们是如何探知的?”
昭华仙子笑了笑。
昭华仙子:“每个人都有弱点,就比如说那个孟钧,天生好色,尤为喜欢泼辣的小寡妇…”
一阵恶寒,我甚至都懒得掩饰面上的厌恶。
小影“让你的人立马撤离,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管了。”
叶九天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像孟钧那么好对付,一旦让他觉察出不对,那个女弟子怕是很难再有生机。
昭华仙子瞄了眼冥主,然后垂首道。
昭华仙子:“是。”
昭华仙子:“昭华先行告退。”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才又看向冥主,冥主笑望着我,眼底蕴着一抹柔和,三分宠溺,就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辈。
如若他与楚暮白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纠葛,我倒的确愿意将他视作长辈。
冥主:“小影有话可直言。”
还真是讨厌…
这种被他们轻易就看穿了的感觉…
小影“您…与楚老庄主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冷冽的气息从冥主身上喷涌而出,耳边听到一连串的爆裂声,身周的林木被拦腰折断,扑簌簌倒了一片,我险些夺路而逃。
幸好很快,冥主已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我低低喘了口气,抬眼撞上冥主如水般流动的眼眸,那清冷幽静的目光赫然竟流到了我的心里去,心顿时跳得愈发狂乱。
恍然听到冥主的声音,带着清浅笑意。
冥主:“楚庭夜…”
冥主:“长生门首席大弟子,师父最钟爱的徒弟,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流云剑,以及···”
笑容变得有点苦,但这苦涩转瞬即逝。
冥主:“…我唯一佩服,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楚老庄主…
原来…
他们以前竟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我突然有些明白,楚老庄主为什么一味的退避忍让,为什么宁愿自己死也不肯对冥主出手。
凝目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温雅宁静之态,飘然出尘之姿,曾经的百卉谷谷主,侠影萍踪,救过的人不计其数。
楚老庄主究竟做了什么,让这样一个受世人尊崇的侠者,赫然变成了刽子手,不惜派人毒杀了他还不够,连他的两个儿子也不肯放过?
我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问。
小影“和…她…有关吗?”
冥主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淡淡的哀伤自他眼底流泻,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我的眼中突然覆上了一层凉意,鼻子也酸酸的。
看来,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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