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
然后我刚要开口,冥主却突然站起了身,我立刻也跟着起身。
冥主:“等这边事了,去看看你阿爸吧,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
我愣了愣,一瞬后才反应过来,喉头随即便哽住了。
阿爸…
他并未生我的气…
小影“若非…若非因为这边的事,我本就要去的…”
我看着冥主,雾气在眸底弥漫开来。
小影“听神荼说,阿爸强行冲破封印,遭了反噬,神荼他们在秘境中未能取到蛇丹,阿爸现下是靠什么压制着?你莫要瞒我,阿爸他究竟如何?需不需大司命去一趟?”
冥主唇角微扬,眼波中流转出清浅笑意,哀伤瞬时被冲散了不少。
冥主:“莫担心,你阿爸何许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至于那位司命大人,你阿爸怕是不会见。”
不会见?
大司命何时惹到阿爸了?
小影“…因为…大司命修复了我体内的…封印?”
我迟疑着问,冥主未置可否,只是收回了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
头疼。
还真的是。
阿爸这记仇的性子,竟一点儿都未变。
一阵风吹过。
空气中掀起轻微的波动。
有人寻过来了。
冥主:“若还能见到翎儿,烦劳代为转告,他之前所求之事,我答应了。”
冥主眼角的余光朝远处轻轻一瞥,随即又收回,声音出口,略显沉重,唇边盘旋着的笑意也随风而逝。
姜若翎…
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我绞着眉,压下心头泛起的酸胀感觉,忍不住拿眼瞪向冥主。
小影“你何不自己告诉他?”
冥主低头,轻轻摩挲着指尖。
冥主:“…他恨我,怕是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对于冥主的话,我并未感觉到多意外。
他把姜若翎捧上少主的位置,却又对他隐瞒一切,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也不说,任由姜若翎陷在仇恨的漩涡里,让他日日被复仇的执念折磨。
依照姜若翎那般倨傲的性格,不恨他才叫不正常。
我斜睇着冥主,笑得似是而非。
而冥主丝毫也不在意,望着我的目光里盛满了赤裸裸的宠溺。
冥主:“万事小心。”
含笑的声音随风飘远,冥主的身影很快在眼前消失。
七七:“灵女大人…”
七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张皇。
七七:“…灵女大人快回去看看吧,大司命…大司命和乐谙长老打起来了…”
我满头的问号。
他们两人怎会交上了手?
瞬移出了密林,守门的弟子看到我们,立刻打开结界放我们进去。
一进入别院便看到,乐谙长老正被大司命追得四处乱窜,大司命眼底泛红,面容上已然不见往日的云淡风轻,手下片刻未停,一道又一道符咒在乐谙长老身旁炸开,乐谙长老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一时间,我完全呆住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司命动怒,即便不久前在别院门口,冥主那般咄咄相逼,大司命都始终从容以对,神色间未曾有任何变化。
乐谙长老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惹得大司命生这么大的气?
除了一旁躲着的留守弟子,并未看到其他人。
我有些发愁。
单凭我一个人,根本拦不下大司命。
小影“怎么回事?”
我扭头看向身后的七七。
七七:“弟子也不清楚,大司命进来后,径直去了轮回境,没过多久,乐谙长老便突然冲了出来,大司命紧跟着也冲了出来,然后就成了眼前这样…”
七七喏喏道。
眉心不由皱得更紧。
两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啊…
头好痛…
乐谙长老明显体力不支,见大司命还不肯罢手,索性也不再躲了,眼睛一闭,随即直挺挺躺在地上,嘴里大声叫嚣着。
乐谙长老:“…你…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一连串的爆破声响在乐谙长老身周,乐谙长老的小身板几乎被掀起的泥土掩埋,随着声音消隐,大司命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逼视着灰头土脸的乐谙长老。
大司命:“你不是说会护着她么?你便是这般护着她的?”
乐谙长老吐出一口土,反唇相讥。
乐谙长老:“你呢?当初你若带着她一起走,她何至于落到那般下场?”
大司命死死盯着乐谙长老,乐谙长老毫不相让。
烟尘落尽,大司命眼中滔天的怒意偃旗息鼓,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悲恸,山一般压得大司命连站都站不稳了。
乐谙长老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目光跟着软下来。
乐谙长老:“她做的决定,我如何能拦得住,如同当初,她死也不肯跟你走…但是,她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我们该信她才是…”
乐谙长老:“…我知道,你很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
乐谙长老:“…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这不已经受到惩罚了么…”
半晌无声。
阳光直射而下,风中充斥着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
大司命闭了闭眼,俯身,一把揪住乐谙长老颈后的衣领,将乐谙长老从地上提了起来。
乐谙长老:“哎…聆溪…聆溪…你,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大司命:“命都快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不理会乐谙长老的挣扎,大司命径直提着她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我猛地回过神,忙跟了进去。
小影“大司命,您说乐谙长老怎么了?”
大司命没有回答,甩手将乐谙长老丢在榻上,从掌心多出的瓷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捏住乐谙长老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将丹药扔进乐谙长老的嘴里,然后掐着乐谙长老的下颚用力往上一抬,乐谙长老咕噜一下便把丹药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看得目瞪口呆。
大司命…
竟也有这么粗暴的一面…
乐谙长老:“…咳,咳…聆溪…你就不能,不能温柔一点…”
大司命:“闭嘴。”
大司命手中结印,罩住乐谙长老,俊雅的面容上已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眼眸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平静,宛若立于云端的神祇,悲悯又透着疏冷。
乐谙长老轻轻啧了声,随即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了眼。
我便也不敢再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风穿过窗棂,光影斑驳。
良久。
汗水已然将乐谙长老的脸涂花了,大司命也像是被水淋过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大司命收了法印,乐谙长老扭动着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睁开一双狐狸眼,冲大司命粲然一笑。
乐谙长老:“还得是师弟,我这身老骨头,好久都没这么松快过了…”
大司命理都未理她,端得一个高冷。
我轻咳一声。
小影“那个…两位长老…请问…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知道的么?”
大司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屋子里的气压瞬间有些低,乐谙长老瞄了我一眼,翻身从榻上跳下来,用力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尘土飞扬,呛得我连连后退。
乐谙长老:“啊呸…小影儿,让人送点热水进来,我边洗边和你说…”
小影“…咳…好…”
我走到门口,唤了七七去准备。
转回身,乐谙长老双手叉腰,微抬着下巴,斜着眼冲大司命嚷嚷。
乐谙长老:“没听见么,我要洗澡,还杵在这儿干嘛,我告诉你,外面打坏的东西,都由你赔啊,我可没钱,还有轮回境中被你损毁的那些,你也得给我半分不差得复原回去。”
大司命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终是一句话也未说,拂袖而去。
七七很快把水送了进来,乐谙长老泡在浴桶里,舒服地眯起了眼,我站在她身后,将她的发辫一点点解开。
乐谙长老:“你还记得非烟么?”
小影“非烟?”
乐谙长老:“按照辈分,你还得唤她一声姨婆。”
姨…婆…
我恍惚想起来。
小影“…好像…听阿妈说过,非烟…姨婆的推衍术无人可及,就连太婆亦稍逊一筹,只是姨婆天生体弱,终日待在屋子里,甚少外出…我从未见过她…”
乐谙长老:“天生体弱…”
乐谙长老喃喃低语,突然抖着肩膀笑了声,只是那笑声却莫名地让我想哭。
乐谙长老:“…所谓的推衍术,说白了,就是窥探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可是,既然已预见了灭亡,又怎能坐以待毙…更何况,非烟那个绝不会任人摆布的疯子…”
脖子瞬间像是被掐住了,手指僵在乐谙长老的发丝间,我浑身颤栗,嘴张了又张,才勉强挤出声音。
小影“…乐谙长老的意思是…姨婆的体弱…并非天生,而是…受了天谴所致…姨婆之所以会如此…是…”
小影“…因为…我…”
我张着嘴,仿佛要窒息了般,声音抖得已然不成调。
我十分清楚,受了天谴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那绝非是常人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乐谙长老拉住了我的手,清泠泠的目光隔着氤氲的水雾望着我。
乐谙长老:“也是为了流桑,为了世间安宁。”
乐谙长老:“十年前,流桑本该合族全灭,是非烟不惜违抗天命,太婆和嫏環大巫才能为我们谋得这一线生机,我们要好好珍惜,好好活下去,如此才对得起她们付出的一切。”
我点头,拼命点头。
乐谙长老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
乐谙长老:“好了,非烟还在等着我们,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我一怔,愕然看着乐谙长老。
小影“…姨婆…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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