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六十一、丑死了

思绪翻涌，我怔怔地看着他，无数画面纷至沓来，又转瞬逝去，眼前熟悉的面容恍然竟生出了几丝陌生。

他仍旧穿着那套烟灰色家居服，纯棉质地，中式复古设计，全手工高定。

用他的话说，是去年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刷的依旧是他的卡，我不过是帮着选了款式，他却喜欢的很，只要在家就换上，都已经洗得有些褪色。

回想起来，他送过我很多礼物，我却似乎并未真正送过他什么。

他总是这样…

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已亏欠了他很多很多…

伊凡：“丫头…”

伊凡柔声唤，眉眼间堆满了宠溺，随着他开口，一抹莹光在他湛蓝色的眸底流转开来，他唇边灼灼的笑意如漫天绽开的烟火，耀眼而绚丽。

即便已看过无数次，却还是禁不住惊艳了一下。

这世间，怕是鲜少有女子，能抵挡得住他如此缱绻笑着的样子。

热意涌上眼眶，喉头也有些发堵。

故意的么…

以这种方式与我见面…

将我拉进他编造的梦境中，让我没有办法看出他的真实状态，也就判别不出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本来心中存了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可真的见到了他，我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连之前因为封印我的记忆而对他生出的些许气恼，在这一刻也全都烟消云散。

毕竟，他护了我十年。

整整十年。

见我站着不动，伊凡起身走过来，我微仰着头，睁大被水雾充盈的双眼，瞬也不瞬地瞪着他，他低头凑近，目光直直落在我泛红的眼底，顿时笑得更加灿烂。

伊凡：“生气了？”

鼻子一酸，险些没忍住掉下泪来，我用力咬着唇角，片刻后才哽咽着开口。

小影“为什么要诈死？”

伊凡：“抱歉，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

我摇头，固执地盯着他，他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伊凡拉着我走回沙发旁，将我按坐在沙发上，然后转身进了旁边的吧台，没一会儿便端了杯奶茶出来。

我下意识接住，暖暖的热度透过杯壁渗入掌心，鼻间瞬间飘满了香甜的味道，我愣了愣，捧着杯子却迟迟没有往唇边送。

伊凡：“味道不对？”

伊凡问。

我看了他一眼，摇头。

伊凡深海般的眸底流动着幽幽星光，望着我忽然笑了一声。

伊凡：“放心，他又不知道。”

手下紧了紧，目光探寻在他的脸上，一时拿不准他那一声笑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伊凡双腿交叠倚靠在沙发上，一条手臂随意搭在旁边，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腿上轻叩，由着我打量。

我很快便放弃了。

因为，我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和楚暮白无疑是同一种人，我从来都猜不透他们内心的真正想法。

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我直视着伊凡的眼。

小影“别想用一杯奶茶就将我糊弄过去，你在我身上设下的封印已经解除，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和小墨的命，还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但是该来的终归躲不掉，所以之前你隐瞒起来的那些不让我知道的事，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给我说清楚。”

伊凡轻叩的指尖顿了顿，眼中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伊凡：“几个月不见，还长脾气了。”

他那副莫不在乎的样子，一下子便惹恼了我，我忍不住冲他吼。

小影“伊凡…”

他太了解我了，都不用做什么，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我轻易失控。

我咬了咬牙，扭过头不再看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

这也是他的目的…

故意惹我动怒，让我失去理智，就是不想我追问…

他已经为我做了太多，那些本是我的责任，本该由我来承担…

好不容易才见到他，我绝不能无功而返…

小影“伊凡，苍石镇被尸傀屠了…全镇几百口人，就只救下了几个孩子…我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指甲掐进了掌心，心中悲愤交加，声音抖的说不下去。

伊凡总算收敛了脸上的笑。

伊凡：“生死由命，我们也是人，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你没有必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霍然抬头，目中赤红一片。

小影“可是，他们是因为我，才被屠杀的…”

伊凡：“不。”

伊凡定定地看着我，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伊凡：“苍石镇人口密集，与邻镇相距较远，却离凤舞山庄最近，凤舞山庄内能容纳的尸傀数量已达极限，要往外扩张，苍石镇便是首选，所以苍石镇被屠是必然会发生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番话让我愣了半晌，眸中的血色退下去，复又漫上来。

小影“你…早就知道…”

小影“那你为什么就任由他们…”

冲到嘴边的质问，在触及伊凡眼底的那一丝黯淡时，突然偃旗息鼓。

相较于我的愤怒，伊凡此刻的神情却过分沉静，沉静地让我抑不住生出胆寒和惊颤，甚至都不敢再看向他。

真的是被恼怒冲昏了头…

我在他身边待了四年，不敢说对他完全了解，但至少可以肯定，做为洛家少主，他绝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小影“对不起…”

我低下头。

伊凡往我身旁移近了些，手落在我的头顶，轻轻抚了抚。

伊凡：“丫头，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苍石镇。”

憋在心口的闷气霎那间散去，眼角的泪还是控制不住滑落下来，但立刻被我用力抹去，我紧盯着伊凡。

小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伊凡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转了话题，一瞬之后，再次低低笑出声。

伊凡：“确实受了点伤，不过并不要紧…之所以躲藏起来，只是想看看，围在身边的，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心头一惊。

小影“你是说，你身边被人安插了暗鬼？”

伊凡笑得一点儿也不在乎，或者说早已洞悉一切。

原来…

他这些年…

并非如我看到的那般顺遂…

小影“是因为我？”

心中难受的厉害，水汽在眼中弥漫，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伊凡笑着用指尖撷去我眼角的泪，却越撷越多。

伊凡：“傻瓜…”

小影“泽川呢？你连他也不信？”

伊凡：“现在可以相信了。”

一瞬间，我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

伊凡却还在笑。

伊凡：“你是打算把我这里淹了吗？”

心中的歉疚霎时被冲得无影无踪，我气得在他肩上狠狠锤了一下，觉得不解气，又接连锤了好几下，伊凡也不躲，等我发泄够了，才抽了纸巾递给我。

伊凡：“快擦擦吧，丑死了。”

一句话气得我又想锤他。

夺过他手里的纸巾，胡乱擦了眼泪，还大声地拧了鼻涕，反正在他面前，我向来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可能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就会忘了顾忌。

伊凡好笑地瞅着我，眼神无奈又纵容。

待心绪稍稍平复，我再次看向他，目中透着咄咄逼人。

小影“别的我可以暂且不问，但你总该告诉我，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理凤舞山庄里的事？”

伊凡往后一靠，眉眼柔和，又暗藏锋锐。

伊凡：“斩草除根，尸傀不能留，花家的那个人更不能留。”

伊凡：“…我已经让人潜入了凤舞山庄，也大致摸清了里面的情况，泽川此刻正带着三百人蛰伏在山庄周围，只等里面的人找到阵眼，放出信号…”

小影“若找不到，或是被发现了呢？”

伊凡搓了搓指尖，湛蓝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幽暗。

伊凡：“那个法阵确实有些麻烦，如果破不掉，就只能以成倍的牺牲为代价…”

小影“不行。”

我断然否决。

小影“法阵交给我们，乐谙长老向来沉迷于研究各种法阵，通天宝鉴上应该也有与之相关的撰录，我们一定会找到应对的办法。”

伊凡：“好。”

尚未组织好的说辞，一下子就卡在了脑子里。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以前他虽然宠着我纵着我，却从不许我掺合他的事，他在我身边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我牢牢地护在里面。

小影“谢谢你，伊凡。”

嘴张了又张，最后出口的仍旧是这匮乏的三个字，此刻除了谢谢，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

伊凡：“对自己的未婚夫，用不着这么客气。”

伊凡带笑的眼角闪着光，轻缓的语调像是拂面的春风。

心里倏地打了个突突。

他此刻的样子，让我有些看不明白。

小影“伊凡…”

伊凡：“嗯？”

小影“…呃…那个…你之前与我说的话，应该还作数的吧…”

伊凡：“什么话？”

小影“…就是…在订婚的时候，你在休息室里跟我说，若以后我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若那个人也是真心对我好，你会放我离开…”

伊凡：“若不作数了呢？”

小影“啊？”

伊凡逼近我，压迫感随之而来，他往日里澄澈的眼眸此刻变得幽暗晦涩，就好像透不进光的海底，无边无际的恐慌漫上心头，我本能地想要躲，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伊凡：“丫头，我反悔了，你会怎么做？”

恍惚听到伊凡追问，我猛地喘上一口气，盯着他目中尽是愕然，还未等我说什么，伊凡却抬手一挥，然后我便直接被弹了回来。

晨光熹微，房间内依旧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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