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四十五、十三层炼狱

许是担心隔墙有耳，小幺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用了术法传音于我。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怪不得昨晚她会表现得那般惊惶。

小影【不用担心，昨晚只是个意外，而且…短期内…她应该都不会出来了…】

小幺：【她…伤得很重…】

点头，面上不觉有些沉凝。

小幺绞着眉心，表情里透着纠结，也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担忧。

小影【怎么了？】

小幺：“灵境那边来人了…”

心头不觉一紧。

定是小白传的消息，灵境那边对我身负修罗血脉这件事向来忌惮，这次还死伤了那么多人，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小影“人呢？”

小幺：“被大司命挡了回去，但是他们说…明天还会再来…”

还真是让人头疼。

小幺：“如今外敌环伺，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来添乱，姐姐难道还要纵着他们？”

小幺盯着我，满脸的义愤填膺。

我瞥了她一眼。

灵境执掌戒律法度，他们有权过问，亦有权追究责任，这是流桑自古就定下的规矩，我又能如何？

嫱芜：“你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却未必会领你的情，只怕他们明日来，不单是冲着你，更是冲着南山君…”

嫱妩勾着一边唇角，眼中尽带讥讽。

我霍然看向她，莫不是她也看出来了…将目光投向楚暮白，楚暮白寒着一张脸，面色称不上好看。

姬夫人：“嫱妩师尊，敢问此话何意？”

姬夫人声音轻柔， 眸底却闪过一抹凌厉。

嫱妩斜眼看着楚暮白。

嫱芜：“南山君既然进入过通天宝鉴，就应当知道，流桑先祖留有明训，绝不许本族弟子…修魔…”

厅中霎时一片静寂。

小影“嫱妩你看错了，暮白他…他只是能操控魔气，并非…”

我急声道。

嫱妩打断了我的话，眼眸中怒意升腾，恨不能过来咬我一口。

嫱芜：“你当那些人是瞎子还是傻子，他有没有修魔一验便知，你纵然要偏袒他，也该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垂眼避开了嫱妩锐利的目光，她说的没错，我居然妄想用这种说辞取信于人，当真是愚不可及。

一抹暖意轻触手背，带着小心翼翼和试探，我扭头看向楚暮白，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凝滞，目光虚晃，尔后却将我的手猛地抓紧。

楚暮白：“卿卿…”

我能感觉出他的不安和歉疚。

修魔无疑犯了流桑大忌，他那般聪明的人断不会故意为之。

我摇头轻笑。

小影“不就是修个魔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阿爸还是修罗族的人呢，想当初灵境也是不答应的，可最后不也没能拿他怎么样。”

嫱芜：“是，明光君不过就是在十三层炼狱里走了一趟…”

手不觉攥紧，我故作无所谓。

小影“大不了，我陪暮白也去走一趟就是了。”

嫱妩一掌拍在身旁的桌子上，桌子瞬间成了千万碎屑。

嫱芜：“当年湄姨的修为不知比你高出多少，有湄姨护着，明光君从十三层炼狱里出来的时候，也只是勉强保住了条命，此后不仅不能修习，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常年只能靠灵药温养着，这些你都忘了么？你是想让他也变得和你阿爸一样么？”

心骤然一痛。

我没有忘，我怎么可能忘。

阿妈从未对我隐瞒过她与阿爸的事，小时候我时常听她提及，她与阿爸的相遇相知，相爱相守，被阿妈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充满了甜蜜和哀伤，凄美而令人动容。

只可惜我那时太小，未能给过阿妈一丝一毫的宽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也终于体会到了阿妈当时的心情…

当初阿爸身负修罗血脉的事情被发现，太婆大为震怒，阿爸被押上诛魔台，灵境引下三道天雷，若不是阿妈求了嫏嬛大巫及时赶去，嫏嬛大巫替阿爸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我兴许就见不到阿爸了。

后来阿妈用自己的命保下了阿爸，灵境迫于银染义父和嫏嬛大巫的压力，才勉强做出让步，但要求阿爸必须趟过十三层炼狱，才准许阿爸留在流桑。

可是，十三层炼狱岂是那么容易趟的。

阿爸虽然留了下来，却为此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身体也变得比普通人还要弱，他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我不是看不到，也不是不心疼，而是…

阿爸不许。

阿爸骨子里也是骄傲的，他可以为了阿妈放弃一切，却独独忍受不了我们用悲悯的眼神看他。

楚暮白…

怕是也同样忍受不了的…

嫱芜：“湄姨如是，你也如是，你们为何就对灵境如此容忍？”

嫱妩显然是气急了。

我叹了口气，尽力软着声音。

小影“不是容忍，嫱妩，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接受惩罚，灵境所下的每一道法令皆有理有据，我们无从辩驳。”

嫱妩怒喝。

嫱芜：“你倒说说究竟哪里错了？”

大司命：“嫱妩，你逾矩了。”

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未带什么情绪，只是简单地叙述事实，嫱妩却脸色骤变，目光扫向静坐于一旁的大司命，又立即收回，不自觉地就低了头。

大司命…

流桑七大长老之一，有些事嫱妩并不知晓，但大司命必然知道。

太婆早就预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可阿妈还是执意要将我生下来，我出生那日便是厄运的开始。

那是敌人第一次来袭，即便流桑已有防备，却还是险些让敌人攻破了结界，流桑的七位长老也因此一人殒命，三人重伤。

其中风洵长老伤势最重，勉强撑了一年最后还是仙逝了。

而风洵长老…

本是灵境下一任掌权人，也是姑奶奶唯一的儿子…

自那以后，灵境便不再插手流桑事务。

阿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但她终是给了我生命，她明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还有我…

尽管这一切皆非我愿，但那么多条性命的确是因为我才消逝的，他们何其无辜，总要有人为这些罪孽负责吧…

大司命：“你并未做错什么，无需责怪自己。”

抬眼撞上大司命清湛湛的目光，我忍不住皱了眉，有些嗔怒。

小影“不是说过不用读心术的么？”

大司命轻轻笑了声。

大司命：“你心里想什么全摆在脸上，哪里还需要用读心术？”

我一怔，面上微烫。

之前在无垢城的时候，单翼也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我，说我总是学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轻易就会被人看穿。

小影“您回来了正好，归去楼交还给您，我要去办点别的事。”

大司命：“何事？”

小影“找小墨。”

秘境中温言说的那些话分明意有所指，我实在不能不在意，小墨若是在他们手中还好些，我就怕…

大司命：“小墨？”

小影“我弟弟。”

大司命的眸底划出一丝错愕，我定定地看着他，他迎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顿了顿才又开口。

大司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小影“等下就走。”

一句话让厅中再次陷入一片静寂，众人都有些意外，毕竟这里才刚发生过一场劫难，我却要在此时抽身离去。

开口的依然是大司命。

大司命：“你以为这样就能避开灵境的人？”

我摇头。

小影“我没想过要避开他们，只是…我总以为对方的目的是我，要找的自然也是我，竟不曾想他们会去对付小墨，一想到小墨可能落在了对方手中，我就片刻也等不了…”

大司命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面上是一派的波澜不惊。

大司命：“好，这里一切有我，你们且安心去吧。不过，小墨固然要找，还有几件事也同样需要你们去做。”

我怔了怔。

一则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爽快，再则他们方才果然是在商议事情。

小影“什么事？”

大司命：“路上由南山君与你详说。”

我看向楚暮白，楚暮白朝我点了点头，在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遂不再追问。

大司命起身，众人跟着起身，我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但楚暮白那边却不能说走就走，况且出行也需要准备。

小幺：“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小幺挽紧了我的胳膊，我拍了拍她的手。

小影“这里还有很多事，你和嫱妩留在这里，听从大司命安排，我若有需要，会给你们传消息的。”

小幺撅着嘴，不情愿地应了声。

小幺：“好吧。”

我原本是想只带七七和宫十三随行，但是嫱妩冷着脸点了千尘和另一名叫若初的弟子保护我，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知道她是不放心，也就由着她了。

暮枫趁乱扯了扯我的衣袖，星眸中水濛濛的，映着四下里凄迷的夜色，愈发让人心疼。他也不说话，就只是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半句狠心的话也说不出。

算了。

之前已经留下他一次，这次若再将他留下，怕是会寒了他的心。

我弯了唇角。

小影“不会再丢下你的。”

暮枫的脸上顿时又现出了神采，连眼眸也被星光映亮。

小影“嫱妩，给暮枫修筑灵府。”

嫱妩皱眉。

嫱芜：“现在？”

我点头，眼中的疼惜霎时又浓了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暮枫的头。

小影“现在的确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你体内的替魂术尚未解除，等下嫱妩为你洗灵根净经脉，封禁便会暂时失去效用，你的身上很可能会出现新伤，你且忍一忍。”

暮枫笑看着我。

暮枫：“不用担心，我扛得住。”

目送两人上了楼，一道温和的嗓音响在我身后。

神荼：“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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