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四十六、百卉谷谷主

我回身看向神荼，把他留下来本是想问问阿爸的情况，谁知出了这些个意外，竟到现在都还没顾得上问。

小影“神荼…”

我敛了目光，心中涌出些许愧疚。

对阿爸的…

我们本是最亲近的关系，为何竟变得这般生疏？

小影“我阿爸他还好么？”

神荼眉心微蹙，笑容里溢着苦涩。

神荼：“想来…并不太好吧…”

我皱眉。

想来？

神荼：“当初大战在即，我耐不住你阿妈哀求，违逆了你阿爸的意愿，趁着他昏睡的时候，将他带来了这里…你也知晓你阿爸的脾气，他醒来后便不肯再见我…”

我愕然怔住。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神荼：“…最初我还能远远地看着你阿爸，可是当他得知流桑覆灭的消息，急火攻心，吐血昏迷了数日，再醒来，整个人就变了…你阿爸…应是恨极了我吧…”

我听得出神荼语气中的沉重，他的眸底强抑着痛楚，拳头紧握着，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了白。

阿爸他…

竟迁怒于神荼…

甚至…险些杀了他…

小影“阿爸他…他当时…肯定是悲伤过度，神志并不清醒，他绝非有意的…神荼，你…你莫生他的气…”

神荼摇头。

神荼：“从接下徽印的那刻起，我便决定以此生侍奉于他，我本该听从你阿爸的命令，而不是和你阿妈一起骗他，你阿爸如何惩戒我都是应当的。”

小影“神荼…”

神荼打断了我的话，唇角轻扯出一抹弧度。

神荼：“听长空说，他们偶然经过一处山谷，在谷中遇到了一个如同鬼魅的人…你阿爸与那人甚为投缘，那人帮着你阿爸在谷中重建了流桑，你阿爸则将亲随卫队交由那人全权调遣…”

山谷…

鬼魅般的人…

小影“冥主？”

神荼：“是，冥主。”

神荼涩然一笑，眼眸深处多得是无可奈何。

神荼：“冥主深得你阿爸信任，我接到的所有指令皆是由冥主传达。”

想到冥主与楚暮白之间的关系，我不觉皱紧了眉心。

小影“那冥主究竟是什么人？”

神荼：“长空曾隐约听到，他自称是那百卉谷的谷主，名唤苏怀瑾。”

百卉谷谷主？

他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个，在二十年前令无数江湖侠客仰慕的，百卉谷的谷主。

可是…

姜若翎视冥主为敌，甚至不惜以我为饵，做局引冥主出来。身为百卉谷少主，他难道竟不知冥主就是前百卉谷谷主？他这个少主究竟是如何来的？

苏怀瑾…

姜若翎…

这两人还真是有意思。

小影“靖南侯府与我阿爸又是怎么回事？”

神荼：“你阿爸的身子本就得靠灵药温养着，到这里后，他先是动了大怒，紧接着又…”

神荼叹了口气。

神荼：“…他心脉受损，之前的灵药已经发挥不了作用…我几经周折找到了大司命，大司命为你阿爸重新配了药方，只是其中有一株灵草，我寻遍了各处，却唯有靖南侯府的后花园里能见到，也唯有姬夫人能种得活。”

原来是这样。

照这么说，姬夫人于我阿爸，倒的确是有大恩的。

小影“那你们去秘境里取蛇丹，也是因为我阿爸的身体？我阿爸的身体又不好了么？”

神荼的眼眸沉了沉，面上瞬间多了些冷肃，但立刻又被他隐去。

神荼：“你在百卉谷中出事后，你阿爸强行冲开了体内的封印，修罗血脉何等强横，他如今那副身骨如何承受得住…”

我当即变了脸色，跨前一步抓住了神荼的手臂。

小影“他…他伤得重么？现在怎么样了？…”

神荼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头，目光平和地看着我，化解着我的不安。

神荼：“莫担心，若是有事，长空会第一时间给我传信。”

小影“不行，我得亲自去看一看…纵然阿爸生我的气…纵然阿爸不想见到我…我也一定要去，我必须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我完全慌了神。

若是阿爸有什么闪失，阿妈的魂灵怕是也再难聚合。

小影“我阿爸在哪里？”

神荼又叹了口气，想是知道拗不过我。

神荼：“流桑。”

小影“流桑？”

神荼：“他一直在那里，快十年了，半步也未曾离开。”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流桑…

其实阿爸一点儿都不喜欢流桑，甚至可以说是憎恶的，可流桑是阿妈的根，是阿妈誓死守护的地方。

流桑覆灭了，阿爸就为阿妈又重新建了一个，一个一模一样的，阿爸在阿妈最为珍视的流桑等着她，就像以往那样。

他甚至都不确定阿妈是否会回来，却依旧固执地等着。

所以…

那日我进入流桑…

他是知道的，他就在暗处看着我，桌子上的那些茶点也是他为我准备的…

他嘱咐我不要离开，他早就觉察出了百卉谷中的异样，他在以他的方式保护我，可是我…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从未听从过他的话…巴巴地将自己送出去…

若是那晚我待在流桑，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吧…

神荼：“小影…”

神荼的叹息声传进耳朵里，仿佛被什么阻挡住了一样，竟有些听不分明。我怔怔地迎上他清亮的目光，恍惚的心神慢慢回拢。

神荼：“我先将姬夫人和小侯爷送回靖南侯府，随后便去找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你与南山君务必小心提防，万不可大意。”

小影“你，你不用顾虑我们，阿爸那里还需要你的…”

神荼莫可奈何地笑了笑。

神荼：“他若要我做什么，自会让人传令于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阿爸的脾气我很清楚，这世上能让他回心转意的，也只有阿妈了。

可是阿妈…

阿爸应该还不知道阿妈如今只剩下魂灵宿在戒指里…

阿妈必定叮嘱过嫱妩不许她对人讲，嫱妩想必也不敢将此事告诉我阿爸…

我…我也不敢…

神荼转身离去，嫱妩和暮枫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我慌忙拭去脸上的泪痕，嫱妩盯着我，脸色很不好看，总算强忍住没有发作。

我闪过她扶住暮枫，同时给他补满了灵力，暮枫面上的苍白这才褪了些，但紧蹙着的眉心却未舒展，目光中隐着担忧，他定是也看出我刚刚哭过。

小影“没事，方才与神荼说起阿爸，我已经有十年不曾见过他了，一时情难自已。”

我故作轻松，遂又问。

小影“有没有被替魂术反噬？身上可添了新伤？”

暮枫笑得腼腆。

暮枫：“几处小伤口，不碍事。”

小影“小伤口也不能放任不管，让人给你处理好了咱们再走。”

暮枫：“一切都听阿姐的。”

暮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神情纯良无害，还透着点羞赧，简直诱人的可爱，我没忍住，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小影“嗯，真乖。”

小墨可从来没有这么乖的时候。

给暮枫处理好了伤口，带着他出了归去楼，其他人已经等在车旁。

我快步朝楚暮白走过去，看到我身后亦步亦趋的暮枫，楚暮白的眼眸暗了暗，却也没说什么。

小影“事情都处理好了？”

楚暮白：“嗯。”

扫了眼站在他身旁的云飞和北辰，我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

小影“把司城也带上吧。”

楚暮白清幽的眸光晃了晃，将我的手轻轻握住，扶着我上了马车，声音逸出口，语气却依旧平淡。

楚暮白：“你的伤还未好，不着急。”

我挽住他的胳膊，在他身侧刻意放软了声音，半真半假地撒着娇。

小影“先把他带上，他本身武功就不弱，总能帮上些什么，你身边的人太少我不放心。”

楚暮白果然顶不住。

楚暮白：“好。”

楚暮白：“让司城随行。”

楚暮白微扬了声音，云飞立刻在外面应了声。

盯着楚暮白飞红的耳廓，以及他清俊面容上漫开的艳丽色泽，还有他唇边轻浅如水的笑容，我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妖孽笑起来的样子，我也顶不住啊。

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趁着他错愕之际，将身子窝进他的怀里，一边抓着他的手把玩，一边得逞地偷笑。

楚暮白揽着我的手臂悄然收紧，目光倾覆下来，犹如漾着波光的幽潭，深邃温柔的迷人，还含满了宠溺，让我莫名地感觉脸红心热。

楚暮白：“可是岳父大人出了事？”

气息自我发顶拂下，楚暮白的声音低沉清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我眨了眨眼，撞进他眼眸深处。

就那么明显么…

小影“阿爸…强行冲开了禁锢他的封印，恐是被血脉之力反噬了…”

我垂下了眼，丝丝疼痛由心底泛上来。

楚暮白将我揽得更紧了些。

楚暮白：“会没事的。”

我反手抱住他，俯首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慢慢地似乎没那么张皇了。

小影“我想去看看阿爸。”

楚暮白轻抚我后背的手顿了顿，遂说了声。

楚暮白：“好。”

司城被叫了过来，马车缓缓驶离了归去楼，我掀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残缺的小镇在夜色下，更添了几分凄凉萧索的味道。

心头酸涩难抑。

我一直不敢询问这次的伤亡情况，甚至刻意逃避，可是它们真真切切地摆在这里，让我想忽视都不能。

楚暮白拉下我的手，破败的光景瞬间被一方布帘挡住。

楚暮白：“所有人均已妥善安置。”

楚暮白轻声说。

我望着他，心头倏地一暖。

小影“暮白，有你真好。”

楚暮白微敛着目光，轻轻地笑，笑容里是我熟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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