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四十、另一个我

很累，也很困，体内气血翻涌，隐隐有些压制不住，楚暮白一定看出来了，神荼必是也看出来了。

神荼：“你先去睡一觉，我保证不走。”

神荼推着我们上楼，诱哄的语气让我恍惚又回到了年幼时。

小影“不要骗我…”

神荼：“我何时骗过你？”

眼见神荼为我们掩上了房门，我随即放弃挣扎，也确实扛不住了，勉强将冲到喉咙里的一口血咽下去，但还是有一些从唇角溢了出来。

楚暮白：“卿卿…”

身子软倒在楚暮白怀里，楚暮白快走两步将我抱到了床上。

小影“睡一觉就好了，不用担心…”

楚暮白：“好，你快睡。”

楚暮白为我脱去了鞋袜，又拉过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满眼的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我又吓着他了…

手从被子里探出，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费力地挪开一些位置。

小影“陪我…”

楚暮白没有迟疑，立刻侧身躺下，我往他身边凑了凑，他横过来一条手臂环住了我的腰，却紧绷着未敢使力。

楚暮白：“睡吧。”

摸到楚暮白的手抓住，我合上眼，意识已然朦胧。

小影“…我可能会睡得久一些，你不用一直守着我…”

就怕他又不眠不休…

额头上落下柔软的触感，带着点温热，却没有再听到楚暮白说话。

很快，我便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铃铛声，不似往日那般清脆，仿佛隔了很远很远，响得急促而杂乱，心里没来由一阵发紧，我猛地睁开了眼。

灵：“主人…”

灵的声音，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里充满了焦灼。

小影“灵？”

我摸索着站起身，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我的眼睛竟无法视物？

“这里封禁一切力量，自然无法视物。”

低低的声音。

我一惊。

小影“谁？”

“呵，愚蠢。”

我禁不住抖了抖，身上瞬间萌生出一股寒意，我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

是她…

我的心…

不。

是另一个我，或者说，是我的另一半血脉…自出生便被太婆幽禁…

我第一次知道她，是在五岁的时候。

太婆将我推入野兽的洞窟中，我被吓破了胆，只知道蜷缩着身子哭泣，她一边冷冷地嘲笑我，一边又带着我找到出去的路。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妈，阿妈搂着我说，我们本是一体，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她本不该被那般对待，阿妈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哀伤，眼中隐含悲悯。

我想…

阿妈应该是在心疼她吧…

于是后来，每当太婆不在的时候，我就会偷偷将她放出来。

她比我聪明，我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她轻轻松松就能完成。她也比我勇敢，简直无所畏惧，不像我有诸多顾忌。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这般分明，所以人们虽觉诧异却也没有怀疑，甚至很多人会更喜欢她。

但是，她天赋太高，修为增长太快，我都没见她怎么修习，她的修为却在不知不觉中已反超我数倍。

四年后，又一次秘境试炼，妖兽暗袭，我猝不及防，惊慌失措，危急时刻她突然挣脱出来，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将妖兽斩杀，太婆却发了大怒。

灵境很快派了人来，太婆亲自将我绑上祭坛，他们不顾阿妈的苦苦哀求，竟要将她从我体内剥离出来。

那犹如剜心剔骨般的疼痛，令我几度昏死过去，即便此刻回想起来，我仍会忍不住浑身颤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也许那日，他们是想将我与她一同诛灭的吧…

幸好…

银染及时出现…

银染救下了我们，但是自此，她被彻底封禁了。虽然我还会时不时地去找她说说话，她却越来越不愿搭理我。

她应该…

是在怨恨我们吧…

“怨恨？呵…有恩才能有怨，有爱方可成恨…你们对我是有恩？还是有爱？”

嘲讽意味十足。

呼吸一滞，心中酸涩泛滥，我忘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

小影“我们…好久未见了…”

“三个多月前不才见过么，哦，对，你那时候被人封了记忆，不记得。”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很不舒服，我却偏又不能说什么。

“哼，我堵着你的嘴了，还是拔了你的舌头，在我面前还摆着这样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你不累我都嫌累。”

她突然冷下了声音。

小影“不是…没有…你，你别生气…”

良久，无声。

她又不愿搭理我了。

小影“我…”

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明明比我优秀，比我更适合做灵女，却被残忍地封禁在黑暗中，独自忍受着让人窒息的孤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尽头，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太婆他们为何就容不下她？流桑为何要对她如此不公平？

若是她没有被封禁，也许…十年前从流桑逃出来的，便不会只有我和小墨两个人…阿妈也不会只剩下魂灵…

心突然抽搐了下，疼得我弯下了腰，眼泪滚滚而落。

原来…

她并非无动于衷…

我喘息着，等着那阵疼痛过去。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不认同太婆的做法，上次若然我有一丝清醒，便不会让大司命修复损坏的封印，这次陷入魔修的法阵，我甚至是有一丝窃喜的。

不管太婆他们如何想，她总归是我的一部分，即便她真的会犯下什么滔天大错，那便由我们一同承担好了。

灵：“主人…”

再次听到灵着急的呼唤，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铃铛声，黑暗中泛起轻微的波动。

小影“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

“死了一天而已。”

我不觉诧异，我的伤势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让我陷入假死，不过以前也确实没有像这次这样，竟直接掉进了封禁里，难道是封印被损害的太严重了。

小影“他们想是等着急了，可是…似乎还不够，身体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要不…你先替我应付一下…”

短暂的沉寂。

“你确定？”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我已经盘腿坐了下来，此刻外面必然有一大摊子事情在等着，她绝对会处理得比我好。

小影“别吓着他们就成。”

“你就不怕我出去后，便不愿再回来了。”

小影“换做我，也不会再想回来的，不过我们本就是一人，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不管以后你做什么，我陪你便是。”

“你莫后悔…”

小影“不悔。”

许是我的坚定超出了她的预料，半晌后才又听到她的冷笑声，心脏随即沉沉地跳了两下，灼热的感觉仿佛岩浆一般喷涌而出，转瞬已遍布了我的全身…

我被烤得口干舌燥，难耐地睁开了眼。

呃…

怎么说呢，应该是她睁开了眼，但我亦知道。

烛光从灯罩中透出来，在夜色中透着几分朦胧和温暖，楚暮白居然不在房间里，只有东皇兀自在床头响个不停。

挥手将东皇收起，赤脚下了地，走到桌旁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这才缓解了体内翻滚的燥意。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身体好像也被擦洗过，就连指甲缝里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不习惯被人零距离接触，他们应该是知晓的，难道是…

楚暮白…

羞臊还未升起，便已被压了下去。

好吧。

她从来都不会害羞的。

在衣柜中翻找良久，我喜欢浅淡的颜色，她却偏爱浓艳，所以最后穿上身的是那件压在最下面的红裙，我从未穿过。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窗外很黑，周围也很安静，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却丝毫也不着急。

等她终于收拾妥当，她并未下楼，而是从窗户跃出，一闪身上了小楼的屋顶。

夜风撩动她火红的衣袂，仿佛暗夜下燃起的一团火。

我也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小楼被人罩了起来，不只人进不来，连声音也进不来。

这次我可以肯定，是楚暮白，他这个冰罩明显比上次的沙屋做的好，形状圆滑，线条流畅，就是视觉效果差了些。

掌心结印，拍在冰罩上，冰罩犹如壳一般碎裂开，一袭红衣破壳而出。

果然不愧是她。

虽然我也能击破楚暮白设下的护盾，但是绝对做不到像她这般容易。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道身影，带着沁骨的寒意，飞舞的发丝都在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楚暮白：“卿卿…”

楚暮白看清是我，怔了一下，眸中的冷冽随即消弭，他张开双手似是想要抱我，却被躲开，唇角绽开的笑愕然僵住。

不。

不可以那么对他。

然而纵容我千般不愿，此时却只能眼看着。

我感觉出她的不悦，她皱了皱眉，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逸出一声轻笑，带着点尖锐的讥讽。

以前…她是否都是这般看着我…

越过楚暮白，径直出了归去楼，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周围一团混乱，火光在夜空中映出诡异的色泽，惨叫声，哭喊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惊悚的怪笑声，人们四散奔逃，风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昔日平和的小镇俨然成了人间炼狱。

我不过只昏睡了一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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