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四十七、事有轻重缓急

夜凉如水。

一弯残月遥挂天际。

小镇隐没在了夜色深处，风呼啸着从旷野上卷过，马蹄声在寂静的夜空下被风送出很远。

小影“你们刚才在商议什么？”

我问。

楚暮白抬手，掌心结印，挥过处，一幅地图随之在面前铺陈开来。

确切地说，是一张江湖门派分布图。

归去楼，百卉谷，云碧山庄，天下盟，连云寨，凤舞山庄，清远镖局…

江湖中能叫得上名号的门派全在上面，不仅标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就连势力范围也被标得清清楚楚，而且还用不同的颜色做了区分。

包含凤舞山庄在内有十数个门派是赤红，清远镖局和其他五个门派是玄青，而连云寨及另外两个门派则是黛紫。

微绞了眉心，我低语道。

小影“红色代表的是异变，黑色代表的是黑煞，而紫色…莫不是投了洛家…”

楚暮白点头，眸底有赞许流露。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像这样的图我又不是第一次见，所以很容易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小影“是大司命绘的？”

楚暮白：“嗯。”

小影“原来这段时间他是去忙这个了。”

楚暮白：“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勾了勾唇角，笑容里沾染上些许夜晚的凉意。

小影“形势似乎对我们不妙…”

单从图上看，归去楼、云碧山庄和天下盟，已然被红黑两色隔绝开，百卉谷也被紫色围住，我们就仿佛是网兜里的鱼。

只可惜…

我们的战场，从来都不在江湖。

也许他们很清楚，他们只是想以此来牵制我，毕竟我不会像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生死，昨晚的突袭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他们未免也太小瞧了云碧山庄和天下盟。

我看着楚暮白，神情认真。

小影“暮白，我脑子笨，想不了太远，该怎么部署你和大司命决定就好，需要嫱妩他们做什么，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嫱妩虽然嘴毒了些，但只要你下令，她不会不听的。”

楚暮白眉心微蹙，眸底未及掩饰的错愕猛然撞进我的眼睛里，让我抑不住心虚。他望着我忽而一笑，带着点莫可奈何，那眼神就像是…

…在看着自家不省心的孩子…

我顿时被打击到了。

楚暮白收了地图，我扭着身子不去看他，脸上摆着明晃晃的沮丧和不开心。

楚暮白：“卿卿。”

楚暮白拉我的衣袖，我扯了回来。

小影“你嘲笑我。”

楚暮白：“没有。”

小影“有。”

楚暮白：“…”

楚暮白哭笑不得，他自然看得出我并非真的生气，但他那个榆木脑子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哄我。

果然…

不能对他期望太高。

任命地叹了口气，兀自抓过他的手臂环在腰上，身子一歪靠进了他怀里，我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自嘲。

小影“阿妈也曾用心教导过我，可我就是学不会，我怕是流桑最差劲的一代灵女了…”

楚暮白：“不会…”

小影“你不用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只是…阿婆，大巫，六位长老，以及流桑全族百余人，还有净门的两千弟子，嫱妩的父兄…我绝不能让他们就那样枉死…”

喉头被堵得难受，心中除了悲愤，更多的是羞愧。

楚暮白收紧了手臂，声音清冷。

楚暮白：“他们不会枉死。”

用力咬着唇角，待心绪稍稍平复，才又抬头看向他。

楚暮白凝视着我，沉静的眼眸犹如深藏于涧底的幽潭，任外界风雨飘摇，都惊扰不到他分毫。

楚暮白：“我在。”

他说。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我倍觉心安。

一抹笑意由唇角掠起。有些话，他即便不说，我也知道。

气息徐徐吐出。

小影“辛苦你了…”

楚暮白修长的手指拂开我脸颊旁散落的发丝，紧蹙的眉心舒展，也轻轻地笑了，眼中潋滟水光流转，缱绻温柔地溺人。

楚暮白：“不辛苦。”

心跳突然失速。

我勉强将视线移开，但只一瞬又移了回来，然后再移开。

美色惑人啊…

我轻轻咳了声，不能再沉溺下去了。

小影“那个…大司命之前说…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楚暮白：“据大司命所言，早年陆老爷子与他私交甚笃，而今陆二公子失踪，陆老爷子听闻归去楼复出的消息后，便亲自找上了他，请他帮忙寻找陆二公子。”

我一怔，偷瞄了楚暮白一眼。

小影“你…没告诉他…”

楚暮白薄唇微抿，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我就是看出了他心情不豫，后面的话竟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小影“还，还有呢？”

楚暮白：“黄昏时分，收到妍儿传回的消息，声音微弱模糊…”

我顿了下，心猛地一沉。

小影“她说了什么？”

楚暮白：“凤舞山庄…扣押了单翼…”

扣押？

我大怒。

小影“他们好大的胆子。”

楚暮白握住了我的手，唇角又抿成了直线，依旧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单翼的本事我虽然并不清楚，但他毕竟是大司命的亲传弟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倒是叶九天…

这是决意要与我们为敌了。

小影“还有什么？”

楚暮白：“除了凤舞山庄，其他的那些个门派也甚是猖獗，为扩张势力无所顾忌，众多小门派都惨遭了灭门，甚至殃及周边的百姓，连番血案已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我悚然一惊。

之前单翼也曾对我提及，但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灭门…

血案…

仗着自己有些超常的力量，就如此胡作非为，简直太过分了。

还有就是…

朝廷…

我竟忘了，这里真正的统治者，是高居于庙堂之上的王权贵胄。

是我更不愿招惹的…

小影“所以，姬夫人此次来，并非是为了北堂游。”

楚暮白点头，神情里多了几分凝重。

楚暮白：“据说，朝中一员大吏的亲眷，在回乡途中恰遇帮派争斗，一行二十几人，包括一名五岁的幼儿，全部死于乱刀之下，大吏联同谏官一纸诉状递到了天家面前，天家震怒，勒令彻查。”

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事态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因为我而消逝，我却只顾着自己的私心，任性地甩手走人。

太婆说的对，我根本就不配做灵女。

小影“我似乎又做错了…”

我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间逸出，带着颤栗。

楚暮白：“卿卿…”

楚暮白低声唤，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感觉到手背上包裹着的暖意，我强迫自己从低沉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扭头迎上楚暮白的目光，不许自己再逃避。

小影“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该如此任性…小墨要找，阿爸也要看，但别的事情同样需要解决…想来你们应该已经有所安排，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都听你的…”

楚暮白清幽的眸底敛着疼惜。

楚暮白：“好。”

小影“别担心，我没事，只是…想到连累了那么多的人，造成了那么多的罪孽…太婆若是知道，定然会后悔的吧…”

楚暮白沉了声音。

楚暮白：“不是你的错。”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

小影“好了，忏悔也没用，从现在起，我会全力以赴…那么，可否请公子告诉我，我们应该先去哪里？”

楚暮白盯着我脸上的笑，眸底的疼惜却更浓，我学着单翼的样子冲他挑了挑眉，静等着他开口。

楚暮白垂下眼，轻轻捏着我的手指。

楚暮白：“凤舞山庄。”

凤舞山庄…

这四个字压得我心头有些沉，笑容也有些挂不住。

楚暮白徐徐道。

楚暮白：“门派间的争斗愈演愈烈，一旦被朝廷定为暴乱，派兵镇压，事情便会更加棘手，必须尽快解决。”

楚暮白：“凤舞山庄在一众门派中实力最强，叶九天老奸巨猾，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明面上看似未参与其中，但他敢扣押归去楼的人，已然昭示了立场，所以…”

小影“拿下叶九天，敲山震虎。”

楚暮白垂目看着我，眼眸深处光影流转，隐隐透着凌厉。

楚暮白：“叶九天伏诛，其他人想必也会有所收敛。”

小影“不过，叶九天必然已做了万全准备，凤舞山庄与其他门派互为呼应，凤舞山庄一旦出事，援兵即刻就能抵达，说不定此刻，叶九天身旁就有好几个和他一样的人，想要不动声色地拿下他，只怕不易。”

楚暮白：“无需担心。”

楚暮白伸出手，掌心结出的符印中现出三枚黝黑的骨刺，寒气逼人。

楚暮白：“这是大司命从戚连昊体内取出来的。”

摄魄玄骨钉…

在妖兽还活着的时候，将其所有的力量封在头骨中，然后将其头颅斩下炼化而成，一头妖兽最多能炼化出十枚。

原来那些人的力量由此而来，可是玄骨钉的威力不是普通人的身躯所能承受的，以折损寿元为代价换取实力暴涨，最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炼化出这种逆天之物的人，当真可恶至极。

楚暮白从衣襟中夹出化为葡萄的乌骓，随手轻轻一抛，咕咚一声，乌骓抱着脑袋坐在我的脚旁，表情委屈又隐忍。

我伸手把乌骓扶起，楚暮白冷着脸把手递过来，乌骓看着他掌心的玄骨钉，委屈登时全没了，他抓过玄骨钉就往嘴里送，嚼得嘎嘣脆，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玄骨钉只能算最低等的法器，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我摸了摸他的头。

小影“乖，等到了凤舞山庄，让你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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