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九十五、人散

原平冷笑，冷冷的笑意里尽是嘲讽。

原平：“你以为他为什么恳求我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顶替杀人的罪名？”

冥主突然不说话了。

原平：“他知道你是谁，他也知道蝶衣夫人是你派去的，他更知道你想要他死，他宁可选择死，也不愿与你为敌，他不愿看到你身败名裂。你虽然做了一些错事，但也做了很多善事，你虽然杀了不少的人，但被你救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他知道，你恨的只是他，他希望他的死可以结束你的恨。”

原平摇头，他似乎在笑，但他的笑容实在比哭还要难看。

冥主还是没有说话，我甚至已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此刻在想什么呢？是否有一些触动，听了原平的这番话，他的心里是否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良久。

冥主终于开口。

冥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原平：“八年了，往日的恩情也该还清了，也许他认为你不该死，但是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杀了你。”

原平这句话说完，那山一般的气势已迎面压了下来，重重的压在我的胸口上，像是要将胸腔压扁了一样。

我努力张开口，努力呼吸着空气，那空气却只是在口中徘徊，怎么也到达不了心底。

眸中漫起了红雾，骤然而来的疼痛顷刻间遍布了我的全身，如万千虫蚁啃噬。

分不清是因为原平，还是因为黑煞。

温热的手掌抵上了我的后心，随着一股股暖流涌入，身体内正肆虐着的痛楚总算消减了些，也只是稍稍消减了些。

耳畔飘过冥主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

冥主：“你杀不了我，至少今夜杀不了我…”

已经听不到他们又说了什么，耳中被嗡鸣声充斥着，隐约听到头顶有雷声滚动，夹杂着震天动地的呼喝声，厮杀声…

还有…

…熊熊大火…

仿佛要将天都烧着了…

“小影…”

“…小影…”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疼爱和不舍…

究竟是谁？

为什么总是看不清楚？

“快跑…”

“…不要回头…”

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猛地挣出来，喉头随即一紧，腥甜的味道溢满了口鼻，我咬着牙咽下去。

云玥：“姑娘？”

一道人影窜过来，立刻又被逼退了回去。

朦胧中看到云夫人带着玥儿走过来，她踏着一地血污，却像是踩着一地花瓣，仿佛临凡的仙子，眉目间含着道不尽的风情。

玥儿直直盯着我，见我看过去，目中的清冷立刻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切。

关切…

我扯了扯唇角。

此刻我仍旧穿着合欢派的衣服，面上覆着纱，被冥主以一种颇为亲密的姿势抱着，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还是说…

她本就知道是我…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明知她爱慕楚暮白，却还妄想与她做朋友。

她关切的…

从来都不是我…

心里破开了一个口子，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我一双眼眸，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血色里，透着诡异的凄艳。

云玥：“不要…大小姐…”

玥儿突然朝我跪了下来，神情里掩不住惊惶和哀求。

我绞着眉心，冷眼看着那张清丽的面容在血海里沉沉浮浮，越来越模糊，心里面似乎有什么翻涌着。

冥主：“小影。”

一声冷喝。

我清醒了些许，扭头触上冥主清亮的目光，犹如一方流动的红玉，温润透澈，却又分外妖娆。

林影“放我下来…”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黑煞发作不该是这个样子，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仿佛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从心里跑出来，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冥主：“我送你回去。”

林影“不…”

冥主：“听话…”

林影“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肯说…你和他们一样…一样…都只会瞒着我…把我当个傻瓜一样戏耍着…”

冥主：“不是的。”

冥主柔声说，目光随着风轻轻荡漾。

我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唇角的笑容凄丽而哀伤。

林影“…若是我熬不过去…”

冥主：“小影，且不可说这种丧气的话，他还在等着你，你难道就不想见见他…”

林影“他…”

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止也止不住。

冥主：“小影…”

冥主都几乎抱不住我了。

林影“我…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又为何…为何要见他…”

我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濡湿了我的面纱。

冥主：“他…”

我一把推开了他，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他后退了几步才站定，我自己也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冥主：“小影…”

云夫人：“姑娘…”

林影“都别过来…”

我嘶声道，赤红的双眸扫过众人的脸，体内气血翻腾，怎么也压不住。

冥主：“我答应了他今夜会护住你，纵然你不愿，我也必须带你回去。”

冥主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抹不容抗拒的气势，随着话音落下，他已迈步朝我走来，然而他刚一动，另有两道身影立刻迎了上去，是原平和云夫人，两人两柄长剑同时刺出，尚未刺到便被人拦了下来。

云夫人：“姜少主？你这是作何？”

竟然是姜若翎。

他长发散乱，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殷红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他朝冥主看了一眼，立刻又转回头去，腰杆依然挺的像标枪一样笔直，双唇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唇角却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讥诮。

冥主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我身旁，屈起一条腿蹲下身，欲将我重新抱起。

我挥开了他的手，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拒绝他的靠近，然后他就真的近不了我的身了，不止他，只要我不愿，便没有人再能触碰到我。

人影憧憧，耳边喊杀声不断，鲜血在烈焰下飞溅，如昙花开至荼蘼…

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也分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幻象，还是我的记忆，亦或是现实…

我倒宁愿如昨夜那样晕过去…

可是我不能，心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我…

让我不停地往前走…

继续走…

好似…

在找寻什么…

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眼前隔着浓重的血雾，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大约是个女的。

我很不高兴，别人挡我路，我只要挥挥手他们就会消失，可是这个女人站在那里，我怎么也挥不散。

“乖孩子，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随我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我歪着头，看着她递过来一只手。

林影“你…知道…”

“乖孩子，握住我的手，我这就带你去，若是去晚了，你可就见不到他了…”

不。

我要见。

我一定要见。

触上她手的那一刻，脑中的纷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眼眸中血雾一层层散开。

眼前红纱缭绕，如无数曼妙身影。

没有风，红纱却在轻舞，亦如无数曼妙身影妖冶舞动。

随着熟悉的血腥味道钻入鼻腔，那被极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就好像困兽发出的悲鸣。

心头上霎时一阵刺痛，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来，顺着唇角淌落。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影影绰绰中只看到一片妖艳的红，未及看得再仔细些，一抹身影斜冲出来将我按倒在了地上，冰冷的剑锋紧贴着我的脖颈。

林影“暮…白…”

我怔怔地望着上方慢慢逼近的面容，甚至忘了猛烈撞击所带来的疼痛。

发丝垂落在我的脸侧，楚暮白面色苍白的异常，面容略有些扭曲，眼眸中黑气缭绕，已全然不见往日的幽邃。

黑煞…

怎么会这样…

泪水从眼角滚落，一颗心仿佛碎成了千万片，疼得我禁不住浑身颤抖。

林影“…暮白…暮白…”

我哭泣着，低低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漆黑的眼眸中黑气翻涌，一丝丝的光自幽暗深处透出来，楚暮白突然急急地退开，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楚暮白：“卿…卿…”

心疼得无法呼吸。

耳中听到一声难以压制的闷哼，楚暮白的气息急促而紊乱。

我挣扎着爬起来，楚暮白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低着头喘息着，紧握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露出一段段白色的骨节。

林影“暮白…”

我朝他走近，他却退得更远，转身躲避着我的目光。

楚暮白：“别过来…”

楚暮白：“别看…”

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你…”

是带我来的那个女的，她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与我之间就好像隔着层什么东西，我依然看不清她的样子。

林影“你说什么？”

“昨夜，你体内黑煞发作痛苦万分，他守了你一夜，遂言称愿代你受过，这世间如此深情的人不多，我便满足了他的心愿。”

林影“他…代我…”

“是啊，我都告诉他了，他不是你，黑煞到了他身上，他要么成魔，要么死…如今看来，他好像不愿成魔，那么他便只能死了…”

林影“你…”

我盯着她，心口处一抽一抽的，我努力想要镇定下来，但是脑子里好像又要糊涂了。

林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却笑吟吟地反问。

“你可是想救他？”

我点头。

林影“只要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很简单，只要斩断你们签订的契约，他便不能再替你承受任何苦难，他自然也就不用死了。”

契约？

她指的…

是那份婚契…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究竟是谁？

“你这般犹豫，是想看着他死…”

林影“不…”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逼迫我…

我就是他们手中的布偶，他们想怎么摆置便怎么摆置，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意愿，呵…我忘了，他们是神，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神，不容许他人忤逆，而我…

不想再听他们的了…

我走过去，捡起了楚暮白掉落在地上的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剑，剑光清幽，和他的目光有些像，我很喜欢。

“你…你做什么…”

我没再理会她，一步步朝楚暮白走去，眼前突然漫起了雾，无数影像从脑子里飞出来，妄想阻挡我的去路。

我冷笑，挥剑斩除。

果然是她在控制我，控制着今夜的一切，也不晓得外面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他们全都被人利用了。

然而此刻我已顾及不了那么多，我已经走到了楚暮白身边，他的眼眸再一次被黑暗吞噬，丝丝缕缕的黑气沿着眼框四周漫出来，他苍白的脸上表情诡异而狰狞。

他剧烈地喘息着，明明已经痛苦压抑到了极点，却仍旧没有伤我分毫。

林影“虽然…我不是你的卿卿…但是…我只想你永远是那个让我心动的暮白…”

我望着他说，知道他听不到，不过无所谓了。

长剑划过手腕的时候，我并未感觉到疼痛，甚至还有一抹如释重负的感觉，鲜血洒落在地面，六芒星图将我和楚暮白围在中间。

将所有的灵力都给了他后，我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楚暮白的怀中。

耳中仿佛听到屋舍倒塌的声音，有光照进来，光芒中似乎有人影正冲我们飞奔而来，我看不清，也不想再看。

楚暮白：“卿…卿…”

隐约听到楚暮白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有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我本已沉寂的心不由又跃动起来。

无数道光芒照在我的身上，照的我眼前雪白雪白的，我的眼皮很沉，身体却很轻，轻轻地飘了起来。

我不知道将要飘往哪里，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泡在温暖的海水中，舒服的让人再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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