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淡如雾。
琉璃小亭在朦胧的夜色中虚无地不真实,凉风徐来,亭子下挂着的荷花灯轻轻摇了摇,粉粉淡淡的光晕便在夜色中缓缓洇开。
单翼:“决定了么?”
温润的嗓音如流水般划过耳畔,我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男子。
香烟自暖炉中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只看到一袭墨色长衫铺陈在软塌上,说不出地恣意洒脱。
单翼…
一个能坐着就绝不会站着,能躺着就绝不会坐着的男人。
三个月前,我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大司命急匆匆地把我交托给了他,然后自己便不见了踪影。
他对我很是照顾,也因为有他的陪伴,我才能顺利地熬过来。
小影“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吧…”
我低声说。
虽然我真的很想,但是…该来的总归要来…我已经被庇护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再让旁人继续替我背负一切。
历历往事…
既然已经想起,也该有个了断…
单翼:“那么,你打算如何?”
我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是一个能做出什么决策和计划的人。
单翼轻笑出声,目光从我脸上扫过,似吹拂在春日午后的风,带着抹懒懒的倦意,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单翼:“没关系,不是还有我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下山。”
我抿了抿唇,冲他一笑。
小影“谢谢。”
单翼凝视着我,眼睛里朦朦胧胧的,像是笼了一层雾。
单翼:“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我没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屋子,风裹着寒气迎面扑过来,我不由轻轻颤了颤,随即拢紧了衣领。
无垢城坐落于白云之巅,山上常年覆雪,气候冷冽,这也是我忍不住想要离开的原因之一,我向来不受冻,能在这里待三个月已是我的极限了。
是夜。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似乎被人追逐,我筋疲力尽却一刻也不敢停,心里很想看看身后那些人的样子,但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始终不能回头。
天空是一片惨淡的红,仿佛被血渍浸染过,沉沉地压在头顶上,天地接壤处闪电劈空雷声涌动,空气里到处充斥着阴晦污浊的气息。
阴冷的风卷起满天乱舞的枯叶,朝我迎面袭来,千万碎屑仿佛千万利刃,无情地抽打在我的身上刺穿了我的衣衫,在我的身上划出无数道伤口,立时血流如柱…
心一阵抽搐,我从梦中惊醒。
耳边似乎仍萦绕着凄厉的风声,还有那仿佛来自于坟墓的腐臭气息,丝丝缕缕渗透入空气中,一点一点将我侵蚀。
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我躺在黑暗里,任由那片妖异的色泽在眼中肆意蔓延,然后慢慢褪去,消逝,归于平静。
单翼:“又做噩梦了?”
懒懒的声音传来,我一怔,却并不惊慌。
我已听出了这个声音,轻浅散漫,却让人莫名地安心,仿佛透进黑暗里的月色,没有了遥挂天边的清冷,只剩下无法言喻的暖意。
一点灯光亮起,单翼斜倚在灯光下,眉心微拧,眼中缭绕的雾气一层层退去,黑眸如泓,明镜一般清透。
刚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我每晚都会被噩梦惊扰,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它们在我的脑海深处亦尘封了十年,然而那满是杀戮和血腥的过往,我宁愿不曾想起。
流桑…
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却被突如其来的天火尽毁于旦…
我不愿过多回想那日的情形,因为我怕压抑不住体内嗜血的狂躁,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忍耐,所幸不需要太久,他们自己已经等不及了。
坐起身,舒展着酸痛的臂膀,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小影“是啊,已经很久不曾做噩梦了,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单翼望着我,眸色如水流转,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逸出一声叹息。
我随即发现,这里竟不是我的房间。
眼前乍然明亮,柔和的光线瞬间洒满一室,那镶嵌在四壁内盈润剔透,此刻正光华流转的,莫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软塌,一条矮几,塌上铺着镂金的长毛绒毯,矮几上摆满了水果点心。
单翼懒懒地倚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白玉杯,杯中折射出清幽的光。
他轻执唇边慢慢饮尽,动作慵懒而优雅,让我禁不住想起,奶茶店里那只经常蜷缩在沙发中的猫。
隐隐听到风声呜咽,风势似乎还不小,但是我却连一丝风也感觉不到,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哗哗的水声,水流迅疾犹如裂刃破空。
小影“我们…在船上?”
我诧异地问。
单翼点头,眼睫低垂着,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原本白瓷般莹润的脸上此刻红云隐现,看上去竟别有一番风味。
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味道很淡,我压抑着体内的躁动,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目光,轻轻捏了捏眉心。
小影“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单翼:“近十个时辰。”
我一怔。
小影“怎么不叫醒我?”
单翼挑了挑眉,目光漫不经心地一转,落在了我的脸上,带着一丝揶揄。
单翼:“我也得有法子能叫得醒你…”
我转过头,起身下榻,没有过多纠结。
屋子内密不透风,可幸倒并不很沉闷,站在屋子中央可以感觉到轻微的晃动。
单翼:“来人。”
单翼扬声道。
话音未落,立刻有两名红衣少女推门进来,手捧镂空雕花圆木桌,桌子上摆放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两人将圆桌轻轻放在榻上,朝我们盈盈一礼便退了出去。
我看向单翼,单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只笑不语。
我现在已经能够辟谷,三五日不吃东西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单翼不许我那样,每日三餐势必要盯着,可谓顿顿不落。
无奈摇头,我认命地在桌旁坐下。
单翼兀自把玩着指间的白玉杯,没有再看向我,唇边隐隐一丝笑意淡若虚无。
直到碗中清粥已可见底,我放下碗筷,轻拭唇角。
小影“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单翼:“归去楼。”
小影“归去楼?”
单翼轻轻点头,眼中一弯浅笑如烟笼细雨,温柔淋漓。
单翼:“你的家。”
家…
我忍不住笑,笑意很苦。
我的家…在十年前就已被人毁了…
单翼看着我,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敛去,目光投落在我的脸上,漆黑透澈,不见半分平日里的朦胧。
单翼:“如果风势不减,一路顺畅,天亮时我们就可到家了。”
船靠岸时,天色已发白。
入了秋,清晨的风竟比夜晚还要刺骨。
我禁不住拢了拢衣领,轻轻握在单翼伸出的手上,顺势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岸边的马车,车门刚刚掩上,马车已经疾驶起来。
透过车窗望出去,一条大路笔直伸向前方,路旁杨柳低垂,芳草萋萋,一片碧色。
没有过多久,马车驶入了一个城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纵横,店铺林立,各色旗幡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回头看了单翼一眼,忍不住在心里猜测归去楼的样子,不想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单翼望着我,浅浅地笑着。
单翼:“我们到了。”
下车,微微仰头,看向这座屹立在晨曦中的府邸。
朱红色的大门,油漆尚未干透,屋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也是崭新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漆黑恍如夜色,上面却空无一字。
大门开启,两名青衣小厮垂手立于门侧,单翼睇我一眼,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倾身向前,伸出手。
我拧眉望着他,没有动。
笑声从单翼口中逸出,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缓步走入。
遥望庭院深深,心底莫名地涌出一股胆怯,可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我暗暗叹了口气,勉强敛了心神,任由他牵着走过一重又一重院落,最后停在了一座楼台前。
楼下九曲回廊,曲径通幽,廊外一池碧水,水上假山惟妙惟肖,山石之上铭刻着两个墨色大字,在晨光中振翅欲飞。
小影“归去。”
我轻喃。
单翼:“不错,这里就是归去楼。”
我笑了笑。
小影“这个地方倒是很别致。”
单翼:“你喜欢就好。”
一阵琴声随风飘来,婉转悠扬,伴随着琴声众多身影纷飞而至,一时间竟似漫天彩蝶翩跹,柳絮轻舞。
身影落定,这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少女。
她们穿着柔软的轻纱,一个个明眸皓齿,未语先笑,一笑之下,眼角眉梢透出七分灵秀,三分俏丽。
她们轻轻落在楼台的四周,仿佛一群误落人间的仙子,不曾沾染一丝凡俗的气息,隽秀出尘,美的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正当我呆呆地望着她们时,她们却突然朝我跪了下去。
“属下等见过楼主。”
一道道娇俏的嗓音不无恭敬。
未等我从惊诧中回过神,单翼已放开了我的手,默然退后一步,竟撩衣跪倒在我的面前,声音低缓而坚定。
单翼:“单翼见过楼主,愿凭楼主差遣,绝无二言。”
盯着单翼脸上少有的严肃,我彻底怔住了,片刻后我才清醒过来,慌忙上前将单翼从地上拉起,又转身对着跪了一地的众人。
小影“你们,你们快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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