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十五、多余的人

夜已深，浮云遮月，只露出半边光晕，看上去有些恍惚，仿佛深闺中少妇的眼神，很寂寞，很忧伤，也很凄凉。

姜若翎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根笔直的标枪一样，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楼下大厅里热闹非凡，纳兰水仙刚刚弹奏完一首曲子，赢得满堂喝彩。

楚暮白的房间里也很热闹，自打司城关上门，已经先后有三波人造访，他们当然不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却都被司城一脚从门口踹了出去。

我忍不住弯了唇角，突然就不那么担心了。

楚暮白既然做的这般高调，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屋子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

笑意漫过脸颊，我正想伸个懒腰，手刚抬起却又停住了。

纳兰水仙…

在敲楚暮白的房门…

我虽然看不到，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和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原本我还有些兴奋，还在暗自窃喜，但是此刻，我突然有些不喜欢这样的能力了。

林影“姜若翎，如果有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半夜敲你的房门，你会给她开门吗？”

我扭头看向姜若翎，姜若翎垂眸，目光穿透夜幕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冰雪般刺骨的寒意。

姜若翎：“我会杀了她。”

呃…

我有些懵。

林影“为什么？”

姜若翎：“会敲我房门的只有一种人，服侍我的下人，既是我的下人，便该知道我的规矩，若是不守规矩，我便杀了她。”

我搓了搓胳膊上窜起的鸡皮疙瘩，然后不死心地瞅着他追问。

林影“难道就没有爱慕你的女人半夜忍不住偷偷溜去找你？”

姜若翎瞥了我一眼，声音里尽是嘲弄。

姜若翎：“我这张脸还会有女人爱慕？”

林影“挺好的呀，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至少比大多数人都好看。”

姜若翎似乎愣了下，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看穿一般，看得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却突然又冷笑了一声，终于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我顿觉身子一轻，堵住的那口气刚吐出一半，就听到他说。

姜若翎：“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我当即就怒了。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夸他一句还夸出个不知羞耻来。

我忍。

我使劲忍。

看在楚暮白的面子上，我不跟他一般计较，呃，楚暮白…

他竟然让纳兰水仙进了房间…

我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房顶上，一个趔趄险些骨碌下去，幸好姜若翎及时出手，又把我提溜了回来。

我紧紧扣着他的腰，有些惊魂未定，他冷飕飕的眼神射向我，吓得我赶紧松了手。

林影“那个…”

我讪笑着，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林影“姜若翎，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好奇，一点儿也不心动…”

姜若翎：“好奇？心动？”

林影“就是楚暮白手里的那个…能够让人登峰造极，甚至羽化飞升的东西…你就不想看看…”

姜若翎：“不想。”

林影“可是我想…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却还没见过它的样子…”

姜若翎：“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

林影“可万一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去抢吧…反正咱们易了容，也没人认得咱们，咱们去把它抢过来，正好还能给楚暮白解了围…”

姜若翎：“咱们？”

姜若翎勾着一边唇角，似笑非笑。

这样子的姜若翎，仿佛从黑暗中幻化出的恶魔，邪魅却又蛊惑人心，让我惊颤，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胆怯。

林影“您，您…”

姜若翎冷嗤一声。

姜若翎：“也不是不可以…”

我没想到他会松口，不由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林影“怎样才可以？”

姜若翎盯着我，盯的我心里都发毛了，他才开口说。

姜若翎：“你…回去…”

我没明白。

林影“回去？回哪儿去？”

姜若翎：“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我一怔，手指慢慢松开，笑容里带着些微苦涩。

林影“我倒也想…”

姜若翎：“若是有办法，你可愿回去？”

我又是一怔，霍然抬头看着姜若翎。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什么？关于我的来历？还是我的身份？他怎么知道的？他究竟是谁？

林影“你有办法？”

姜若翎：“我没有，但有一个人，或许有。”

林影“谁？”

姜若翎：“你可愿随我去见他？”

我叹了口气。

他还真不愧是楚暮白的朋友，处心积虑地想要我离开。

林影“只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东西从楚暮白手中抢过来，我就跟你去见他。”

姜若翎笑了，不屑地冷笑。

姜若翎：“你可别反悔。”

我扭头，懒的再理他。

姜若翎一伸手，又拎着我翻回了屋子，璧儿独自坐在桌旁，没有看到离璎珞，我还未来得及问，姜若翎已经扯着我拉开了房门。

我挣脱不开，只能随着他往外走，眼睁睁看着他径直来到楚暮白的房门前，将门捶的震天响，只差没上脚踹了。

房门很快被拉开，司城站在门内，被怒火烧红了脸。

姜若翎视若无睹，目光里淬着冰。

姜若翎：“叫楚暮白出来。”

司城怒极反笑。

司城：“想见我家公子，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话音未落，司城已拔剑，姜若翎举剑相迎，紫玉闻声出来，冲着我就抽出了柳叶刀，我还愣愣地没有回过神，幸好璧儿闪身挡在了我的前面。

于是，四个人就那样打了起来，从走廊打到大厅，从楼上打到楼下。

璧儿看着年纪不大，功夫竟也不弱，竟与紫玉旗鼓相当。姜若翎只是抵挡，并未反击，司城却始终伤不到他分毫。

客栈内乱成了一团，有人趁乱掠了上来，然而刚进入房间，便又被打飞了出来，一道娇柔的嗓音随之传出，带着股不可挡的凌厉气势。

纳兰水仙：“来人，把门给我守好了，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是纳兰水仙。

纳兰水仙一声令下，呼啦窜出来十几号人，把房门围了个严实。

眼前一片混乱…

而我…

俨然成了个多余的人…

不由苦笑。

我看不到房间内的情形，也没有心思去猜想，纳兰水仙这么护着楚暮白，我至少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我知道姜若翎是故意的，却不知他将要如何收场。

正想着，姜若翎突然出手，司城胸前挨了一掌，像颗炮弹一样射向门前的人墙，人墙顿时被撞塌了。

司城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溢出了血，却半步也不退，紫玉也舍了璧儿，回身来护。

姜若翎一步步走过去，眸底蕴满了风雪。

姜若翎：“别逼我拔剑。”

我愕然瞪着他，我是想让他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在他身上，可我没想到他出手会这么狠，我几乎已忍不住要去拦着他。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楚暮白的声音，依旧是那般低沉悦耳。

楚暮白：“让他进来。”

司城和紫玉俱是一怔，但终是收了刀剑，退至一旁。

不想，姜若翎那厮却说。

姜若翎：“你出来。”

我忍不住拿眼狠狠地瞪他，他置若罔闻，微抬着下巴站在那里，倨傲而睥睨，一副欠揍的模样。

纳兰水仙：“楚大哥，你何需理会他？”

纳兰水仙压低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还带着点娇嗔。

胸口闷闷的，我斜眼看过去，随即看到一角衣袂，楚暮白静静站在门内，飘渺的身影如流云一般，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千万年的距离。

林影“暮…”

我不由张了张口，声音哑在喉咙里。

他没有看我，连眼角的余光亦不曾施舍给我一丝半毫。

姜若翎一把扯过我，我撞在他身上，他低头盯着我，目光里含着一抹警告。

姜若翎：“我夫人…看上了你手里的东西…”

他勾着唇角，刻意放慢了语速，笑的邪肆又残忍。

我苦笑，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手臂上像是被铁钳夹着，还是那种带齿的，我挣了挣，他却将我抓得更紧，我实在吃痛不住。

林影“放手，你是想将我的胳膊折断吗？”

我咬着牙说。

他总算松了松手，却并未将我放开，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将我压进了他的怀里。

姜若翎：“这么多外人在，夫人就不能矜持些？”

我一怔。

他说的什么鬼话？

但随即便反应过来。

他故意的…

故意这样抓着我，故意说那样的话…

好让别人以为，是我主动在他身上…撩拨他…

突兀的一抹寒意，转瞬又已逝去。

这寒意，我很熟悉。

我用力将姜若翎推开，扭头看向楚暮白，他眸光幽邃，神色寂寂，面上依然是那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悦。

他为何不悦？

难道他认出了我？

楚暮白：“你若要，来取便是，无需借他人之手。”

楚暮白掀动唇角，语气淡如天际云水，没有一丝起伏，也听不出丝毫温度。

心里一个浪头打过来，打的我有些发虚。

他…

他果然认出了我…

林影“暮，暮白…不是的…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我抬脚就要跑过去，姜若翎却又拽住了我。

姜若翎：“夫人…”

我甩开他。

林影“闭嘴。”

他瞅着我冷笑。

姜若翎：“用我时，叫我夫君，不用我时，便叫我闭嘴…”

我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吼。

林影“姜…若…翎…”

一连串的爆破声乍然响起，伴随着惊呼和尖叫，还有隐隐的奔雷，人们在一瞬的惊诧后开始四散逃窜。

我再一次被自己吓到，我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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