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十六、大司命

我正惊慌失措，耳边声响却戛然而止，时间突然停止了流动。

心中惊诧比之前更甚，因为我也不能动了。

身边的一切转瞬消失不见，眼前变得一片空蒙，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身后轻唤。

大司命：“小影…”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我不确定，我想看看是谁，这样想着时，竟真的转过了身，然后便又怔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当真如传说中的仙人一样。

他肤色很白，似上等的羊脂美玉，眼眉清隽悠长，宛若清风朗月，春日远山，月牙白的长袍翩然舞在身侧，仿佛漫山的云雾，那一身仙风道骨，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泠韫先生？

可是…

泠韫先生乌发如瀑，而他却是一头银发披垂，两人面貌有七八分相似，气质亦有细微差别。

他轻轻笑了笑，一笑之下，满目生辉。

大司命：“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他…

他竟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司命：“小影心思纯然，读起来很容易…”

我一惊，慌地想将自己藏起来，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别人…

林影“你…不要用读心术…”

大司命：“好，不用。”

竟这么好说话？

目光巡视在他脸上身上，他也不恼，由着我打量，唇边始终挂着和煦的笑。

林影“你…究竟是谁？”

大司命：“以前，他们称我为大司命，后来，他们叫我聆溪先生，现在，你知道的…”

林影“大司命？聆溪先生？聆溪…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位，二十几年前就已名动天下的…神医？”

我不觉拔高了声调。

他低眉敛目，轻轻叹息了声。

大司命：“那时刚到这里，眼见众生疾苦，遍地疮痍，一时…有些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

难道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才会突然隐匿？

林影“那么，那个大司命…又是怎么回事？”

大司命：“我的职责。”

林影“职责？”

他又笑了，眼中细碎的亮光透出来，晃的我都有些睁不开眼。

大司命：“就像小影天生是灵女，而我天生就是司命。”

林影“这么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紧盯着他，他必定明白我的意思，而他也果然明白。

大司命：“是，一样的人。”

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林影“上次在云夫人的别苑，你就已经认出了我？”

他点头，目中含着万丈光华。

大司命：“你一到这里我就知道，上次也是为了你我才去的。”

为了我？

呵呵…

大司命：“可是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能力也被封印着，太婆的封印我破除不了，所以我才让你吃下那五颗灵果，以此激发你身体的本能…”

林影“等等…那五颗灵果…是你…北堂游是你的人？”

大司命：“不是，当年他母亲生他时难产，得我援手才保全了他母子的性命，因而老侯爷允诺为我做三件事，言出必践。”

这世间得过神医恩惠的，怕不止万千吧。

林影“北堂游身边的那些鬼面修罗，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大司命：“并无关系。”

我微微皱了眉，其实我也有想到。

毕竟他们看着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就好比一个光明，一个黑暗。

如此一来…

姑奶奶，净门嫱妩，鬼面修罗，大司命…俨然已是四方人马。

还有多少？还会有多少？

大司命：“如今封印松动，你的能力渐已觉醒，但若不加以掌控，任由灵力外泄，将会是件很危险的事…”

苦笑。

林影“我知道，可是我忘了…”

话止于舌尖，我看向面前谪仙般的那人。

林影“你破除不了我的封印，总可以帮我找回记忆吧。”

大司命：“眼下尚有些事情未了，待尘埃落定，我便为你寻回记忆。”

我扯了扯唇角，也不是非要现在就想起，遂不强求，但是…

林影“你既身为司命，当知该如何修筑灵府。”

他轻轻笑了声，显然已明白我话中之意。

大司命：“我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不过…他已经不需要了…”

林影“不需要？什么意思？”

大司命：“已经有人为他修筑了灵府，虽然并未完成，但是…”

我看着他，多少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过多纠结。

林影“但是什么？”

大司命：“他这灵府很特别…”

林影“特别？”

我绞紧了眉。

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么？

大司命：“灵府的大小虽然取决于自身根骨，但若筑灵师足够强大，也是可以为其扩充灵府的，可即便如此，灵府终究都有一个限量，换言之，再强大的灵师也会有灵力耗尽的时候，但是他的那个灵府，我却探查不出大小…”

呃…

我努力消化。

林影“你是说，他的灵府…没有限量…”

他点头。

大司命：“据我所知，能够修筑出这样灵府的，只有历代灵女，而且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

我不由愕然。

林影“难道这里还有别的灵女？”

大司命：“不，历代灵女都只会有一位，所以我也很是奇怪。”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小小的失望，但随即便将那点失望抛诸脑后。

林影“你刚才说他的灵府并未完成？”

大司命：“是。”

林影“那你为何不将其完成？”

大司命：“我不能。”

林影“不能？”

大司命：“灵女修筑的灵府，也只有灵女才能完成。”

我一怔。

果然…又是这种结果…

林影“那么我要如何做？”

大司命：“我不知。”

我瞪着他。

我还能说什么。

到最后，还不是依然只能靠我自己。

他却又笑了，低低的笑声流水般划过我的心田，奇异地安抚了我的不满。

林影“那你总可以告诉我，如何才能避免灵力外泄？”

大司命：“平心静气。”

林影“什么？”

大司命：“以你目前所拥有的能力，尚不足以掌控强大的灵力，所以只能平心静气，不可动怒，亦不可大悲大喜，如此尚且可以减少失控发生。”

我捂着脸，简直哭笑不得，他是专门来寻我开心的吧。

大司命：“小影，我本不该这么早来见你，但是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他说，声音里带着抹叹息。

又是这句话…

梦中曾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我，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现在他也这样说…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刚要问，眼前却一花，人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

大司命：“我在无垢城等你…期待…我们再见之时…”

声音奔涌而来，瞬间将话语吞没。

恍惚中看到姜若翎一个闪身，挟着我掠出了客栈，风从耳边席卷而过，我还懵懵的回不过神。

姜若翎飞掠的速度不快，好似在故意等着后面的人，一直掠出很远，他刚一停下来，转身就将我一把推了出去，我猝不及防，不由低呼一声，随即跌入一个人的怀里。

淡雅的清香立时盈满了鼻息，我抬头，便看到了楚暮白的脸。

林影“暮，暮白…”

楚暮白扶着我站好，目光只在我脸上淡淡一瞥，我揪着他的衣袖没有松手，总算回想起之前的事。

林影“暮白，我…”

我的脑子里有些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耳中听到冷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回头看向姜若翎，刚刚见识过大司命的神力，此刻再看他不可一世的嘴脸，心里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何必与他计较，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他或许有狂傲的资本，但在我的世界里，他却不过是低如尘埃般的存在。

不由叹了口气，默默隐去心底突然窜出的一丝悲凉，然后便听到楚暮白开口，语声淡淡，听不出喜怒。

楚暮白：“好久不见。”

姜若翎扫了他一眼，目光投落在夜色深处。

姜若翎：“快两年了吧。”

楚暮白：“一年七个月二十三天。”

姜若翎微微一怔。

姜若翎：“你倒记得清楚。”

楚暮白：“救命之恩，一日未敢忘记。”

姜若翎勾了唇角，目光穿透夜幕而来，犹如裹着冰雪的寒风。

姜若翎：“怎么？你这是要向我兴师问罪？”

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我不由往楚暮白身边又靠近了些。

这个家伙，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楚暮白握了握拳，眸底是一如既往的静寂，只在声音里能听出些许的怒意。

楚暮白：“为何如此？”

姜若翎斜睇着我们，目中的讥讽如刀似剑。

姜若翎：“早知你会毁在女人的手里，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楚暮白眯了眯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暮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若翎冷笑。

姜若翎：“我只知道，这个女人已然成为你致命的弱点，你早晚会因为她失去一切。”

楚暮白眸色一凛，冷下了声音。

楚暮白：“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姜若翎：“你自甘堕落，愚蠢至极，根本不值得我费心。”

楚暮白双拳攥的更紧，已露出白色的指节，我能感觉出，他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姜若翎却还在说。

姜若翎：“与其看着你被别人毁掉，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气弥漫，冷风如刀。

天地突然已被冻彻，刺骨的寒意袭上心头，瞬间遍布全身。

我止不住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被气的。

我…

实在是忍不了了…

楚暮白怎么就自甘堕落？怎么就愚蠢至极？他凭什么就要杀了他？他如此口无遮拦，肆意妄为，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头顶雷声滚滚。

姜若翎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两人齐齐看向我，我迎风而立，发丝飞舞，目光毫不避讳地盯在姜若翎的脸上。

不怕遭雷劈，你就继续…

半晌无声。

雷鸣越压越低。

然后肩上忽觉一暖，我扭头便看到了一只手，手指如青竹一般笔直修长。

心跳似在刹那间停顿了下。

雷声不觉间消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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