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十四、相见不相识

心头一阵躁动，我竭力压制着。

璧儿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可是楚暮白怎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是姜若翎…是因为我…

我摇头。

我并不了解姜若翎是怎样的人，但直觉上却不认为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或者说我不愿是他。

楚暮白的朋友不多，他是我目前遇到的第一个。所以，主使这一切的可以是任何人，却绝不能是他，我不想楚暮白伤心。

楼下又有人喊了句什么，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了身盯着门口，目光里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有惊愕、有激动、有钦佩，也有畏惧、有嫉妒、有愤恨。

纳兰水仙却是一脸的欣喜若狂，她慌忙站起身，低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拿眼角瞟过去，手指在衣角处纠结，神态间竟流露出了几分羞赧。

我意识到了什么，心一时跳的又急又乱，我朝门口看去，然后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是楚暮白！

是我思念着的楚暮白！

是我默默念了千百次的楚暮白！

是当我看到他便不由自主想要落泪的楚暮白！

真的是他，他真的来了。

他飘逸的身影，一如冬夜寒池般清冷而淡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幽邃而静寂，仿若沉睡了千万年的深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团迷雾缭绕在那里。

他明显消瘦了，脸上透着异样的白，眼底深藏着几分焦虑，神色间隐隐透着些疲惫，一身衣衫已经沾满了尘土。

我的心一阵刺痛，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很多人已经站起身，朝楚暮白拱手施礼，楚暮白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抱拳回应。

站在人群中的那些女子，一个个羞红着脸，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当然，除了纳兰水仙。

她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楚暮白面前，绝美的面容上含羞带怯，轻声细语。

纳兰水仙：“楚大哥…”

楚大哥？

我勾了勾唇角。

这称呼，当真是亲昵。

楚暮白避开了她的目光，对她微微点头，从她身边走过。纳兰水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难掩幽怨。

掌柜的引着楚暮白上了楼，我凝视着那抹俊秀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恬静而安人心神。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我忍不住朝他走去，然而这时，一只手却突然按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立刻看到了姜若翎那张呆板的脸。

姜若翎锐利的目光，笔直地射在我的脸上，带着冰雪般刺骨的寒意，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全身的血液都似在瞬间停止了流动。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脸，落在了我的身后，顿时又冷下了几分。

楚暮白已经走上楼，他的身旁跟着紫玉，身后是司城和泠韫先生。

没有看到云飞，他一定是伤的太重了。

楚暮白呢？他的身体可还好？泠韫先生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是因为沈聂两家？还是因为顾虑着楚暮白？

浮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们走进房间，看着司城轻轻关上房门，将我和他们摒弃在两个世界之外。

相见不相识。

也许，未必是件坏事。

回头看了眼姜若翎，我转身回了房间，姜若翎跟着走进来，看着我平静的样子，似是有些诧异。

我斜眼睇着他，似笑非笑。

林影“你跟着他来的？还是他跟着你来的？”

姜若翎面色一凝，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于山麓洒下一抹血一样的红，红的那么凄美，那么绝艳。

姜若翎凝望着远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苍凉。

我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在姜若翎苍凉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某些我不愿看到的东西，某些我不愿发生却又无力阻止的事情。

我挡在他的面前，紧盯着他的眼，不容他再躲避。

林影“你突然停下来，就是为了等他？”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凝重，随即冷然。

姜若翎：“不错。”

林影“你等他做什么？”

姜若翎：“结果。”

林影“什么结果？”

姜若翎：“他来了，这就是结果。”

林影“把话说清楚。”

姜若翎：“他明知这里危险重重，明知有很多人在等他，明知此行毫无胜算，却还是执意要来，他为何非来不可，你还不够清楚么？”

我…

是因为我…

可我宁愿不清楚，宁愿他没有来。

姜若翎轻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映入我的眼中，透着说不出的残忍。

姜若翎：“曾经他几乎没有弱点，而现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他致命的弱点。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心抽搐在了一起，我看着姜若翎，哀声问。

林影“你呢？你也想要他的命？”

姜若翎目光一凛，突然沉默了，沉默片刻，他慢慢点头。

姜若翎：“是。”

我盯着他，抑不住满心的苦涩。

林影“你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姜若翎又沉默了，在他闪烁的目光里，我似乎看到了一抹愧疚，转瞬即逝，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无比。

姜若翎：“只因他必须死。”

林影“我不明白。”

姜若翎：“你不需明白。”

我瞪着他，不再说话，我已无话可说。面对如此冷漠无情的人，我还能说什么。

我始终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我也不想去理解，他爱怎样怎样，生也好死也罢，都与我无关，只是他要杀楚暮白，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咬了咬牙，愤然转身，离开。

姜若翎：“你要去找他？”

姜若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几分讥诮。

林影“你要阻止我？”

姜若翎：“不。”

姜若翎冷笑。

姜若翎：“我只是提醒你，你好像忘了一个人。”

林影“哦？”

姜若翎：“离璎珞。”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脚步顿时移不开。

林影“你什么意思？”

姜若翎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在我耳边低语。

姜若翎：“聪明如你，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转头，目光针一般刺在他的脸上，恨不能在他的脸上刺出两个洞来，姜若翎却丝毫也不在意。

姜若翎：“她的命可是掌握在你的手里。”

林影“你威协我？”

姜若翎悠然点头。

姜若翎：“是。”

我怒极反笑。

林影“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拿她来威协我？”

姜若翎：“凭什么？”

姜若翎低笑出声，阴冷的笑声传入耳中，我不觉一震，他缓缓说。

姜若翎：“只凭你的心，你的心不允许你对她漠视不管。”

耳中轰然炸响，我望着他冷冽的眼，他眼中的讥讽清晰可见，他真的已将我看透，已将我彻底看透。

姜若翎兀自转身，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听着有些飘忽。

姜若翎：“你此刻就算去找他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然成定局，你又能做什么？为他挡剑？你能为他挡一剑，还能为他挡十剑？百剑？”

是啊…

我究竟能为他做什么？

心口处仿佛被压上了块巨石，压的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怆然而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但随即我又直起了腰，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抬脚便往外走。

姜若翎：“你可想清楚了，当真不顾那人的死活？”

姜若翎在我身后厉声道，我叹了口气，回头瞪了他一眼。

林影“屋子里太闷，我出去喘口气不行么？”

姜若翎怕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心中堵着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些。

转身继续往外走，一只脚刚跨出门，后领便被揪住了，紧接着眼前一花，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姜若翎提着，从后窗翻上了屋顶。

姜若翎：“这里够宽敞吗？”

姜若翎随手将我一抛，就像丢垃圾一样，我险些叫出声，反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这可是三楼啊…

虽然我没有恐高症，可突然来这么一下，还是很吓人的好不…

姜若翎明显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就要踢开我，却又强忍着，眼角眉梢里都是嫌恶。

我稳了稳心神，在他的忍耐达到极限之前，及时放开了手，同时还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姜若翎由上而下斜瞟着我，神情里极尽嘲讽，我只当看不到。

举目远眺，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已沉没，苍穹被暗沉沉的阴影笼罩着。

林影“姜若翎，你不让我出去，是怕我被人认出来么？其实你并不想他死的，对不对？”

我说，声音压的很低。

但姜若翎一定是听到了，气息瞬间一滞，停了会儿才听到他的冷笑声，依然是那般恶言恶语。

姜若翎：“我只是不想他死在别人手里。”

我笑了笑，没有再与他做无谓的争辩。

林影“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姜若翎：“什么怎么做？”

林影“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下面乌泱泱一屋子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你有把握护住他么？”

气息又是一滞。

姜若翎：“谁说我要护他？”

姜若翎的声音愈发阴寒，可我怎么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我扭头瞄了他一眼，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我看到了他躲闪的眼神，我忍不住笑。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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