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十三、东升客栈

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似乎来自好几个不同的门派，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天下盟的人。

我没有看到原平，但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属于他的独有的气息，仿佛山峦一般，连绵不绝，坚韧不摧。

只是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看到云碧山庄的人，也没有看到沈家和聂家的人。

他们究竟有没有打起来？楚暮白可还好？为什么到现在他都没有来找我？难道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他此刻在哪里？

人总是在分离后，才会想起彼此种种的好。

他身上那股令我心安的味道，他隐匿在眼底的浅浅的温柔，他默默的关心和不加掩饰的宠溺。

他是真的对我好，而我呢？

我还未及回报，却又将他拖入到一场是非之中，我从未给予他什么，却贪心地想从他那里索取更多…

心底有什么翻腾着，压也压不住，我涩涩地闭上眼，由着意识在虚无间飘游，越飘越远，哪怕飘入无尽的深渊。

熟悉的铃铛声响起，我猛然醒转。

眼前暗淡无光，隐约可见林木遮天蔽日，有声音在头顶嗡嗡作响，似乎是有人在训话，训的好像还是我，但具体说了什么，我却听不清楚。

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点灯光在暗沉沉的林木深处亮起，我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盏灯笼，挂在一柄权杖上。

权杖直直地插在地上，形状奇特而怪异，比我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这柄权杖了。

在我陷入困顿时，他总能及时将我拉回来，就和一直守候在我心中的灵一样，他也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我伸出手，用力握住了那柄权杖。

有什么奔涌进我的身体里，我全身的骨头都似被挤压的寸寸断裂，我咬牙拼命忍着，幸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可能只是转瞬之间。

我喘息着，看着手中已缩小至尺余长的权杖，就像是一截枯树枝，亮银纹路若隐若现脉络一般遍布杖身，一枚红宝石镶嵌在权杖顶端，迸发着瑰丽而魅惑的光芒。

灵：“恭贺主人寻回无相。”

声音响起，我随之抬头，四下里耸立着的林木已经消失不见，波澜壮阔的星河映入眼中。

风携着淡淡的铃兰香，从我脸颊旁轻抚而过，顺着我的肩头，绕过我的手臂，消匿在我的指尖。

然后我竟看到，权杖的底部抽出了两片嫩芽，嫩芽后牵出长长的须茎，更多的嫩芽牵出更多的须茎，攀着杖身盘旋而上，只片刻间，权杖上已经被爬满。

林影“灵？”

我又惊又喜，还有些不确定。

灵：“是，主人。”

清润的声音回应了我，同时权杖上的叶子还冲我摇了摇。我忍不住笑，手指轻轻绕着那柔嫩的须茎玩。

林影“你刚才说，这柄权杖叫‘无相’？”

灵：“是你家传的法宝，已经隐匿了近百年，如今竟被主人寻获。”

林影“我家传的？就和赤霄一样？”

灵：“赤霄锁灵，东皇镇魂，无相弑神。”

林影“弑神？”

心头一跳，手中的权杖突然变得异常沉重，我竟有些拿不住。

无相仿佛感应到了，脱离了我的手，就那样悬浮在半空中，亮银纹路流转开来，白光中射出一抹抢眼的红。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勾了唇角。

林影“我虽不嗜杀，但若有人恶意加害，我亦不会听之任之。无相，以后…拜托了…”

光芒尽敛，无相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我紧紧握住。

林影“谢谢，谢谢你肯现身在我面前，更谢谢你肯陪我走余下的路…也谢谢你，灵，谢谢你的不离不弃…”

灵攀上了我的手指，在我指尖开出了一朵花，我轻抚着那朵花。

林影“对了，你刚刚说的东皇又是什么？”

我倒是听说过东皇钟，相传是天帝东皇太一的先天至宝，位列上古十大神器力量之首，足以毁天灭地。

灵轻笑了声。

我随即感觉到腰间动了动，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划过耳膜，是挂在我腰间的那串铜铃。

灵：“此东皇非彼东皇，只是老祖宗一时玩心，取了个相同的名字。”

我也笑了，取下铜铃轻轻晃了晃，听着熟悉的铃铛声，心中多的是感激，他已经帮了我不知多少次。

片刻后。

林影“灵，我还想知道…”

我咬着唇角，没有把话说完。一则我怕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二则即便我不说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良久，没有声音。

我叹了口气。

果然…

还是不行…

就在我要放弃时，灵却突然开口。

灵：“血…”

声音里抑不住颤抖，攀附在无相上的枝条全都缩了回去。

林影“什么血？谁的血？”

我知道他已用尽了全力，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灵：“你…”

最后一片叶子也消失不见了，黑暗慢慢吞噬了身周的一切…

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也感觉不到…

仿佛又回到了我最初来时的样子…

林影“灵？”

他为了冲破封印，怕是伤了自己，我不该逼他的。

声音终于从黑暗中传来，掩不住疲惫。

灵：“我没事…”

林影“没事就好，你…你先休息，我也会炼化出更多的灵力，助你恢复…”

不再多言，当即便静了心，进入冥想。

这一次，冥想的时间似乎格外长，我又来到了那处铺满了壁画的断崖边上，被迫在那里看了很久，看得我头都痛了，却依然看不懂它们究竟画的什么…

当我再睁开眼时，已是日暮时分。

风从窗外卷入，落日在天边投下一抹凄艳的红，让我不由想到镶嵌在无相顶端的那颗红宝石。

我抬起手，手中空空，并没有无相。

“夫人，你都睡了一天了，可把奴婢吓坏了，还以为夫人怎么了呢…”

我默默收回手，牵了牵唇角，避开众人探寻的目光。

姜若翎冷哼一声，率先撩开车帘下了马车，璧儿扶着我起身，随后将离璎珞也搀扶了下来。

苍穹下，一栋阁楼坐落在大道的交汇处，裂痕斑驳的招牌上，‘东升客栈’四个大字依稀可以辨认。

时间尚早，客栈的大厅里却已经坐满了人。

姜若翎对掌柜的说了句什么，掌柜的招了招手，一个店伙计慌忙从人群中跑过来，领着我们径直上了三楼。

两间上等的卧房，房间内布置的很宽敞很整洁，墙壁上挂着名家的字画，临窗的地方摆着两盆鲜花，鲜花怒放，幽香扑鼻。

姜若翎在桌旁坐下，我慢慢走到桌前，盯着姜若翎状似平静的眼，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林影“今晚我们要住在这里？”

姜若翎瞟了我一眼。

姜若翎：“是。”

我凝视着他，他却移开了眼，不去看我。

林影“姜若翎，不管你做什么，我相信你总是有原因的，我只希望，你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怔了一下，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泠冽，但随即又黯淡下来，他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我没有过多纠结他去哪里？去做什么？纠结也没用，还不如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洗去一身尘土，再饱餐一顿，云集在胸中的烦闷，也似乎随之消散而去。

走出房间，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多半是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他们果然也是来这里的。

璧儿倚在我身旁，眼眸有意无意地瞄着我，这个洋娃娃似的小丫头，心思竟像水晶一样透彻，轻易就能看穿。

姜若翎竟让她来保护我？

不错，保护我。

四下里的声音很杂，但我若仔细分辨，还是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一件东西…

一件可以令人登峰造极，甚至飞升成仙的东西…

如此拙劣的谎言，却还有这么多人相信，真是愚蠢。

不只愚蠢，还可恨。

究竟是谁散播的这些谣言？难道是沈聂两家？他们得不到便鼓动别人来疯抢？可是不合理啊？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然而除了他们还有什么人？要这般陷害楚暮白？

天色暗淡下来，大厅里掌起了灯。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坐在人群中的还有另外一些女子，她们的容颜也很秀丽，举止也很端庄，谈吐之间也极尽优雅，然而此刻她们却像是根本不存在，所有人的眼中，已只有门口正走进来的那个女人。

她低眉浅笑，绝艳妖娆，眩目的光彩已将所有人的身影淹没。她同众人笑闹着，游刃于众多唇舌之间，潇洒自如。

有人不知冲她喊了句什么，人群中立刻哄笑开来，坐在人群中的那些女子，都禁不住低垂下了头，掩着口吃吃地笑着，有的人甚至还绯红了脸，而她依然昂首阔步，丝毫也不在意。

林影“纳兰水仙…”

我禁不住轻声念，这个名字从四面八方响起，突然就挤进了我的脑子里，让我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夫人也知道她？”

璧儿盯着我，眼波流转，泛着粼粼水光。

我摇头。

“连云寨的大小姐，江湖第一美人，平常甚少出门，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他也要来这里的…”

林影“他？”

“云碧山庄的庄主楚暮白呀，纳兰水仙心仪楚暮白，早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

璧儿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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