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十二、暗门

姜若翎俊美的容貌已经完全被掩盖，瘦削而略有些泛青的脸，深锁的眉，下巴上飘着稀疏的胡须，鬓角露着几缕白发，一脸焦虑担忧的样子。

我不由嗤之以鼻，强抑着心里的不舒服。

我居然要和他扮夫妻，这样岂不坐实了那些谣言，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我离开楚暮白，就是想完全断了我的念想。

我和离璎珞坐在马车内，姜若翎仍在外面赶着车，夜幕降临时，一对人马驶过，为首的是一位娇俏的少女。

离璎珞看到那位少女，目光飞快地闪动了几下，那位少女很可能就是那个易容成小伙子的离璎珞的贴身侍婢。

只可惜离璎珞被点了穴道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们藏身的地方飞驶而过。

我想离璎珞当时肯定很生气，正犹豫着想要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却又对我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她此刻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如此走了一夜，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天色刚蒙蒙亮。

姜若翎寻了一家小面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客人很少，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在外面甚至都看不清里面人的脸。

看着那油腻腻的座椅，离璎珞的眉心立刻深深地绞了起来。

姜若翎视而不见，径直将她扔在凳子上，顿时扬起一片烟尘，呛得我忍不住一阵轻咳。

“客官吃什么？”

姜若翎：“三碗面。”

店老板转身走到案板前，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后，三碗热气腾腾的面便摆在了我们的面前，然后他径自走开，不再理会我们。

这个店老板…

他坐在阴影处，一动也不动，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为什么我却有一股寒意浸骨的感觉？

就像是司城意欲杀我时的感觉，姜若翎拔剑时的感觉…

姜若翎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姜若翎：“怎么不吃？”

我回过神，他目光清冽依旧，并无异常，他面前的碗已可见底。

我不禁有些迷惑。

难道他就没有察觉？还是我多心了？

面的味道很普通，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虽然心里很矛盾，但实在是太饿了，也就顾不了那么多。

杀手也好，敌人也好，有毒也好，没毒也好，填饱肚子才是最主要的。

姜若翎已经解开了离璎珞左手的穴道，但她拿筷子拨弄了两下碗中的面条便又放下了，目光幽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姜若翎盯着她，只是冷笑。

林影“并不是很难吃的。”

我低声说，离璎珞望着我，却撅起了樱唇，目中也似有水波荡漾，哀伤的眼神楚楚可怜，病弱却又倔强的神情让人禁不住怜惜。

我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我肯定就被她给骗过去了。

姜若翎冷哼了声，突然出手，重又点了她的穴道，然后他站起身朝那个店老板走去。

他一步步走到店老板的面前，店老板抬起头，两人目光相遇，一瞬间我几乎听到噼噼啪啪破空的声响。

突然，姜若翎拔剑，剑光一闪，耀眼夺目，剑光一闪之下，整个屋子都被映得雪亮。

我赫然发现，店老板的身后竟有一道门，门镶在墙内，几乎分辨不出。

店老板目光闪烁，缓缓转身，垂手立于一侧，神色间竟是说不出的恭敬。

姜若翎收剑入鞘，推门而入。

屋子里又黯淡下来，姜若翎的身影已经掩没在门后，店老板仍旧坐于门前，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离璎珞显然也很吃惊，她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脏乱不堪的地方居然还暗藏着玄机。

姜若翎已经进去很久了，他究竟在里面做什么？门里面有什么？他竟任由我们待在这里？难道就不怕我们趁机逃走？还是他认为我们不会逃走？

也许是…

不能。

看向那个磐石般动也不动的店老板，我忍不住叹气，他料定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心情已经烦躁到了极点，就在我几乎要失去耐性时，姜若翎终于又出现了。

一辆马车停在面馆的门前，庞大的车厢整个遮挡住了店门，姜若翎从车厢里钻出来，跳下车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愉悦的笑容。

我盯着他，盯着他身后那辆大的吓人的马车，车辕上居然还坐着一位年轻的车夫，车厢里居然还有一位灵巧的丫鬟。

我突然发现，姜若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长衫，墨色的衣襟镶着金丝的滚边，衣摆处绣着三两朵暗梅，在微风轻抚下若隐若现。

冷冽中多了一丝温情，雍容却又不失高雅。

他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钱？不，他何止是有钱，简直是腰缠万贯。

他在江湖中并不出名，原本也只是凤舞山庄的一名护卫随从，然而即便他真的没有很高深的武功，不能以此成名于江湖，但他这样一副俊美出众的容貌，居然一直都没有被人注意到，这岂不是很奇怪。

更何况，事实也并非如此。

我不懂武功，所以我不能说他的武功究竟怎么样，但我至少可以肯定，他的武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他刻意在隐瞒？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我想不出，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感觉就快要被挤爆了。

我们已经坐进了马车内，马车已经飞驰起来，车厢很宽畅，即使坐了四个人，也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离璎珞虽然也很吃惊，但目中的惊讶很快便被欣喜代替，比起污垢丛生的小饭馆，华丽舒适的马车显然更得她的欢心。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姜若翎斜倚在那里，眼眸半阖，似睡非睡。

他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他怎么会从外面回来了？还有车夫？还有丫鬟？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我几次想要开口问他，但最终都忍了下来，就算我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轻轻推开车窗，窗外阳光明媚，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草的清香，我们乘坐的马车，此刻正驶过一片树林。

抬眼望去，翠绿的枝头绽放着朵朵花蕾，雪白间透着浅浅的粉，在阳光下妖娆而美丽。

“是不是很美？”

一个声音突然说，我回头，便看到那个叫璧儿的丫鬟正笑嘻嘻地望着我。

她的眼睛很大，笑容很甜，皮肤白里透红，头发却微微有些泛黄，她静静坐着的时候，就仿佛是壁橱里的芭比娃娃。

林影“的确很美。”

她探头看向车外，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甚至脸上的笑容也都消失了，她撇了撇嘴。

“不及某处！”

林影“哦？”

“天壤之别，难以相提并论！”

我望着她。

林影“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她大大的眼睛里神采奕奕，脸上的笑容甜的像沾了蜜一样。

“自然是百卉谷了。”

她说，说的又得意又自豪。

林影“百卉谷是什么地方？”

她一下子怔住了，盯着我半真半假地嚷嚷。

“夫人可真会开玩笑，把自己的家都忘记了吗？”

我皱眉。

林影“我自己的家？”

“是啊，老爷特地来接夫人回家的啊。”

百卉谷？难道是姜若翎的家？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很美吗？会有多美？

我看向姜若翎，姜若翎也正看向我，目光里含着似是而非的笑。

我避开他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林影“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出所料，姜若翎没有回答。

冷冽的气息袭来，我禁不住一颤，抬眼看向姜若翎，姜若翎依旧坐在那里，动也未动，只是眼中的笑意已变得很冷。

良久，他突然开口。

姜若翎：“我究竟是谁，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清冷的声音犹如叹息一般，带着三分凄苦，七分讥诮。

我望着他，等着他的解释，他却又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叹了口气，感觉心里更闷了。

马车日夜不停，时不时有骑着快马的人从我们车旁飞驶而过，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三两个人，也有时是一队人。

他们都穿着轻衣劲装，腰间挂着刀剑，想来应该都是些所谓的江湖人士。

他们急急忙忙的又是赶去哪里？去做什么？会不会与姜若翎有关？他们去的地方会不会也正是姜若翎要去的地方？

又是一个清晨。

温暖的阳光倾洒在大地，苍穹下泛起柔和的光芒，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叶翔。

叶翔坐在一群人当中，难掩一身清华之气，他的脸上明明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给人的感觉却偏偏又带着些疏离，让人想亲近却又不敢太过亲近。

马车没有停，从人群旁驶过。

很多人朝我们看过来，目光又惊愕又讶异，如此奢华而又庞大的马车想必并不多见，实在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们与叶翔擦肩而过，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叶翔白皙的脸庞，清秀的眉目，叶翔却始终都不曾抬头看我们一眼。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苦苦寻找的姜若翎，此刻就在他眼前的马车里，他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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