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不宁,总恐出什么意外。
拿过照明的蜡烛,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出了营帐。
站在营帐门口,四下无人,只有些巡逻的士兵三三两两地站在远处。
渡禧揉揉眼睛,狐疑道:
魏渡禧“莫不是我眼花了?”
想了想,还是在附近搜寻了起来。
她压下心中忐忑,来到了不见人影的僻静处。
一阵凉风吹过,草丛晃动,枝叶簌簌,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渡禧打了个寒战。可心想到置身于前线的皇上,她还是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瞬间警觉,捏紧了蜡烛,问道:
魏渡禧“谁?!”
就在那时,一道可疑黑影飞扑向她,凌厉气势扑面而来,带着淬骨的寒意。
他一记黑虎掌朝她袭来,破空裂风,隐有呼啸之势。
她往左侧身一躲,一颗心吊在嗓子里,紧张下手心都是汗。
他见她躲过一击,低吼一声又是飞扑而来,如虎啸山林,气吞河海。
她又闪身一躲,避开了一击,虽说她同无忧练过几日武,可遇到这样的敌人,她完全不是这人的对手。
紧急时刻,她想起皇上曾给她的骨哨,虽不知是否能唤出无忧,可眼下她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拿出怀里藏好的骨哨,她鼓足气长吹了一声,哨声脆响急促,几乎是一瞬便惊动了站岗的士兵。
那人似是被惹怒,长啸一声,破釜沉舟下竟是不管不顾地朝她袭来一记重拳。
她倒退几步,却根本避不开他势如破竹的招式。
远处士兵们踏沙扬尘的脚步声清晰入耳,可她比谁都清楚他们根本赶不及救她。
当真要命丧于此了吗?
大脑放空的那刹,她不经意地想到了带着小路人马前探龙屿谷的将军,她的皇上,她的……夫君。
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若他知道她这般不听话,明知可能会撞上歹人还不怕死地去查探,依他的性子……定会弹她的额头,说一句“莽撞”。
可他……也最是心疼她。
她拿着遗诏对峙于敌军之前时,他会为她失了冷静;为她套上军甲时,他会担心她皮娇肉嫩被刮伤。
不知不觉,他们竟已相伴如此多的时光……
年少夫妻,磕磕绊绊的,也一路携手走至了现在。
若他知道她为了揪出细作而一朝丧命,不知向来顶天立地孤傲寡言的那人……会是何等心情?
危急关头大脑飞速旋转,而她想得最多的,担心得最多的,却还是那人。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剑影飞速闪过,内里深厚气势雄浑震开了那人。
那黑影往后一跃,转身往无垠夜色中奔去。
几个点地飞跃,无忧及时赶到,询问道:
无忧:“没事吧?”
直到此刻,渡禧才有劫后余生的惊魂之感。
她拍着胸脯,平息急促呼吸和跳动不止的心脏,呼出一口长气,道:
魏渡禧“没事……幸好你来了……”
而后,她看向前方暗色,急忙道:
魏渡禧“他往那边逃了 ,快追!”
这人潜伏在大梁军营里,偏趁将军前探龙屿谷的时候对她行凶,若不揪出定是一大后患!
无忧点点头,没有废话多说,就往阴影处追去。
就在这时,其他被哨声惊动的士兵也终于陆续赶到,看着一身狼狈的渡禧,满脸疑惑。
士兵甲:“怎么是你?你究竟又在搞什么花样?”
渡禧赶忙急步上前,道:
魏渡禧“我撞见了一个歹人,身穿大梁兵甲,恐是敌军细作,趁将军不在欲行不轨!他如今应该逃不远,请各位弟兄尽快回帐召集所有士兵,势必要揪出这个可疑之人。”
那些士兵却似是听了什么笑话般,道:
士兵乙:“你又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听你的?要是老子们被一个小厮呼来喝去的事给传出去了,还不让整个襄阳城都笑掉了大牙?!”
更有个士兵不屑道:
士兵丙:“要我说,他就是在故弄玄虚,如今搞这么大动静估计也是把咱们当猴耍。”
士兵挥挥手,驱赶道:
士兵甲:“兄弟们,回去吧,演戏呢搁这,散了散了。”
若是平常,她对他们的冷言冷语也就忍忍罢了。可此刻军情岂能当儿戏,更何况她方还死里逃生以身试险了一番?!
渡禧眉头一凛,大声道:
魏渡禧“谁敢走?!”
她冷着张脸,神情不怒自威,拿出了上位者的凛冽气势,冷静陈述道:
魏渡禧“此人藏在大梁军中必是隐患,若让细作有机可乘行刺将军,论罪下来便是你们玩忽职守办事不力!按军规,是何处置,你们想来比我更清楚。”
到底她这个皇贵妃也当了许多年,这气势拿捏起来到叫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果然,士兵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了些畏惧神色。
魏渡禧“我知道你们对我有些意见。但至少有一点你我相同的,我们都是将军的人,都是大梁的人,也都是当兵的人!既为兵,当以大局,以战况为重,绝不能以个人喜恶行事。李铁柱我说得可有错?”
她余光一凛,直直打在李铁柱身上。
而陡然被她点名,吓了一跳,观望旁人,犹豫点头。
士兵乙:“没、没错……”
魏渡禧“若能揪出歹人,于你我都是军功一件。若是坐视不管,待将军回来对你们想来会有所定夺。张三,话说到这份上,你如今意下如何?”
她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气势十足,让人不得不赞同。
张三看看这又看看那的,犹豫着似是担心应了她便丢了面子。
渡禧猛然拔声:
魏渡禧“揪出细作刻不容缓,你们说魏某娘们唧唧的,怎么眼下关键时候反而瞻前顾后磨磨蹭蹭的?!若是延误了时机,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有个士兵身躯一震,赶紧道:
小兵卯:“抓!当然得抓!”
另一个士兵两眼瞪圆,道:
士兵甲:“兄弟你……”
那士兵招呼士兵们各自回帐叫弟兄们集合,低声与张三咬耳朵:
小兵卯:“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得尽力不是,不然到时候将军知道了,定会怪罪下来。”
张三不甘心的撇撇嘴。
士兵甲:“就被这么个没有军衔的家伙差使,老子不甘心……”
小兵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轴呢!抓么自然是要抓……”
说到一半,他往后瞥了渡禧一眼,努努嘴暗示道:
小兵卯:“至于抓不抓得到……不就看本事了?”
张三顿时心领神会,嗤笑一声。
士兵甲:“好啊,看他这下怎么耍能耐。”
不过片刻,所有在营的士兵都三三两两到齐了。
先前因异变而追了出去的无忧也在这时回来,朝渡禧摇了摇头。
无忧:“那人对军营地形很是熟悉,溜得很快,我没能抓住。”
这么看来……她先前的猜测是对的。此人应当是混迹于军中的一枚探子,而非这几日才潜伏在外侧的眼线。
这时,一个士兵犹豫开口:
士兵丁:“魏兄弟,这便是军中所有人了。按你说的那些,俺们排查了一番,三十人在站岗,二十人在巡逻,剩余一些在演武场集体操练,还有些在帐里休息,都能互相证明。”
他顿了顿,又道:
士兵丁:“就只有三人,他们方才的去向,没人能证明……”
魏渡禧“哦?哪三人?”
士兵丁:“一个是步兵排的小兵,马大虎,他说他方才一人在湖边撒尿。还有一个是伙房的伙夫,王大壮,他说他方才在伙房里一个人开小灶。再就是嘹望台的观察兵,崔旭,他说他方才一个人去僻静处……”
他有些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开口。
魏渡禧“去僻静处做什么了?”
渡禧问。
那士兵抓耳挠腮了半天,没敢看她,只说道:
士兵丁:“他去僻静处……给他娘写遗书了……”
渡禧一愣,问道:
魏渡禧“你写遗书做什么?”
崔旭垂下眼,声音有些哽咽。
侦察兵崔旭:“这几日就要和敌军对上了,我怕出什么意外……留封遗书,好让我娘知道我是为保家卫国而抛头颅洒热血,知晓我死得其所,她老人家也能少伤心些。”
渡禧听罢轻叹一声。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争于国谋利,于民却是祸害万千……
沉默后,她强作笑容,拍了那人肩膀一下,道:
魏渡禧“振作些!有我们将军在定会带我们战胜凯旋的!我们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早些年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啊!你们不信自己,难道还不信他?”
崔旭立刻惶恐道:
侦察兵崔旭:“小的绝对不敢!”
魏渡禧“这就对了。像你们这样还没交手就提前畏首畏尾起来,气势上岂不是输人一大半?他龙傲风什么人?亡命之徒!狗急了尚还跳墙,若他们杀红了眼,你们还这样蔫头耷脑的,怎么和人对阵?!”
一个士兵似是被激励,人一抖擞,站直了挺直腰背。两眼放光,有着灼灼不灭的希望。
士兵丁:“魏兄弟说得好!我们要相信自己,相信将军!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随后,他转首看向她,问道:
士兵丁:“魏兄弟,对于这几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渡禧点点头,看向崔旭接着问:
魏渡禧“崔兄弟,你说你方才在僻静处写遗书,可否把你的遗书拿来?”
侦察兵崔旭:“自然没问题。”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纸泛黄书信匆匆回来,笔墨渲染纸上,歪歪扭扭的,赫然是一封家书。
什么“儿子在这边一切都好,娘别担心”、什么“儿子都把军饷寄回家了,娘夜里就别再为省一点铜板而不点蜡烛了,对眼睛不好”什么“儿子要是回不来了…娘就当儿子是去远游了。等到大梁当真国泰民安物阜民丰之时,便也是儿子…英魂归来之日。”。
渡禧看得眼下酸涩,压下心间酸楚问道:
魏渡禧“你是在哪儿写的这封遗书?”
崔旭指了指远处的一块大石,道:
侦察兵崔旭:“就在那石头背后。”
魏渡禧“可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你方才就是在那儿写的遗书,而不是你事先就备好了这封遗书?”
他为难的挠挠头,道:
侦察兵崔旭:“这……还真没有……”
魏渡禧“好,我知道了……”
渡禧点点头,若有所思。
魏渡禧“马兄弟,你说你方才一人在湖边……”
渡禧尴尬的轻咳了几下,才继续说:
魏渡禧“咳咳……小解。敢问你是在湖边的具体哪个位置小解的?”
马大虎从鼻子里吹气,嗤笑道:
小兵马大虎:“就在那棵树下撒的尿,怎么,你还想当狗鼻子去闻啊?”
魏渡禧“我不闻。自有他人去闻。”
渡禧唇角一勾,看向一旁的张三,悠悠道:
魏渡禧“张三,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张三一听这话,顿时瞪着她双目几欲喷火,骂道:
士兵甲:“好你娘!要闻你怎么不去闻?!”
魏渡禧“只有我亲身与歹人交锋了一番,我自然要留在这揪出那歹人。”
渡禧一脸无辜,有理有据。
另一个士兵拉扯他袖子,劝道:
士兵乙:“行了,三哥,你就去跑个腿,这多大点事。”
士兵丙:“是啊,三儿,你不总说魏渡禧娘气兮兮的,怎么这会儿你也跟个娘们似的……”
张三有气无处撒,大骂声:
士兵甲:“干!去就去!你们给老子等着!”
不一会儿,张三便回来了,面色不佳。
他脸色铁青,似想呕吐。
士兵甲:“闻了…没问题…正宗的味…”
魏渡禧“好,我知道了。”
渡禧点点头,目光锁住最后一个人,开口问道:
魏渡禧“王兄弟,你说你在伙房开小灶,不知你偷偷做的是什么呢?”
伙夫王大壮:“我夜里饿得厉害,刚好前几日休息那会儿,去后山上打了个猎,打着了几只兔子,就想着去伙房里自己烤。”
渡禧闻言望了下他的手掌,小麦色的掌心虽则粗糙皲裂,但并无多少烟尘杂灰。
思索一下,她问:
魏渡禧“你们可有在伙房里找到那只烤兔?”
士兵丁:“有是有,就是夜里温凉,兔子已经冷了,难知道是什么时候烤的。”
魏渡禧“好,我知道了。”
问完了一圈,渡禧心下便有了主意。
魏渡禧“王大壮声称他在伙房烤兔子,可他手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起灶的灰尘。李大哥是紧急召集的大家,想来也没多少可以洗手的时间。”
魏渡禧“而那只兔子,早已凉透,根本无人知晓这是日间早已烤好的,还是王大壮方才烤的。观他身形,也与方才与我过招那人颇为相像。”
待她从容分析完,她下令道:
魏渡禧“依我之见,不妨先将其看押起来,等将军回来再行定夺。”
一旁的士兵不住的点头。
士兵丁:“魏兄弟分析得有理。”
而后,他转首看向其他兵卒,道:
士兵丁:“弟兄们将他关进仓库,严加看守,千万别让他逃了出去!”
不料此时,那人竟知晓自己身份败露,转身便逃,瞧那轻功应是个练家子。
此人对军营地形颇为熟悉,若他真想逃,没准还真能趁乱逃出一线生机。
魏渡禧“不好!”
眼下情况危急,渡禧想不了太多,拿过旁侧小兵手里的弓箭,眯眼拉满弓便朝逃犯射去。
“嗖!”
歹人被她射中肩胛,血染军甲,当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渡禧送出一口长气,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勤练,射艺没有生疏。
周遭的士兵见她一箭射中歹徒,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颇有将军的勃发英姿,嘴巴都快惊得合不上。
士兵甲:“不是、不是说这小厮只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吗……怎么这射箭的功夫……”
比他们这些军中老人还要好上那么几分?
若论近战,渡禧当然比不上军中这些实打实的大块头;可真要比射艺,她想她不会轻易输给任何人。
她随意瞥了眼先前嚼她舌根的那些家伙,先前不与他们起冲突,只不过是觉得他们不值得,也没必要。
若真要回找他们的麻烦, 根本无需她或无忧出手,只要她向皇上告那么一两个状……他们在军中的前途也就完了。
她只不过是不屑如此,懒得如此,而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
平时再怎么不正经,关键时刻,她也得为她的将军,她的夫君,撑起一片天。
渡禧将弓箭扔落在地,砰声引得他们虎躯一震,打了个激灵。
士兵们咽了口唾沫,垂下眼没敢再多说什么。
魏渡禧“行了,现在他再也逃走不了了。你们将他押去仓库,等将军回来,有的是大家的功赏。”
士兵们顿时面色一喜,干劲十足道:
士兵丁:“好嘞!兄弟们,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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