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御驾出征那天,渡禧特意起了个大早,趁天色初晓寒露朦胧之际偷偷钻到了他的马车内,抱着手中收拾妥当的细软,又香甜睡了过去。
他一身戎装,气质肃厉,却又难掩意气风发,似乎年少时那个铁甲征战的寂梦又重新复苏了过来,栩栩如生,鲜活而满胀。
只是,当他掀开马车帘子,看见车内睡得正香的她时,嘴角微弱的笑意立刻凝固在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对着周侧侍卫沉冷斥声:
皇上龙凌天:“昨夜是谁值守的宣德门?连朕马车上多了个人都没发觉,怎么办的事?!扣一月俸禄!回去好好反省。”
马车里的她正做着稀奇古怪的梦。
不知为何梦见那人提着她的领子,又开始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止不住数落……她扒拉着皇上大腿一阵哭诉,哄得人心情愉悦,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她……
她嘟哝揉眼,犹在梦中。
魏渡禧“外头怎么这么吵,不知道我忙着哄人吗……”
她睁开眼来,便是那人笑意讽刺的脸,目光似冷箭。
皇上龙凌天:“看来做了个美梦啊……哄谁呢?睡得这么香都不愿醒来。”
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警钟大作,下一把抱住他大腿,倒是和梦中场景如出一辙。
魏渡禧“臣妾自然是梦见了皇上,这才不愿醒来!”
他神色少许缓和,饶有兴趣的问:
皇上龙凌天:“哦,那你倒说说梦见了朕什么,反要你去哄?”
她眨眨眼,心想着要扳回一城,于是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也不喘:
魏渡禧“臣妾梦见皇上后一世续了今生缘分投生成了臣妾孩子,哇哇大哭要奶吃。”
他脸一黑,把她从他身上彻底扒拉下去。
皇上龙凌天:“荒唐!你是朕明媒正娶的妻,说什么母子缘分?”
她嘻嘻笑着,道:
魏渡禧“所以就是个梦嘛,而且还是下辈子的梦。”
他揉揉眉心,似有少许烦乱。
皇上龙凌天:“梦也不行,下辈子也不行。”
她委屈的耸耸肩,道:
魏渡禧“那也是老天爷的事,臣妾做不了主……”
他抿了抿唇,瞳中墨色翻涌不知在想什么,道:
皇上龙凌天:“……来人,送宸皇贵妃回宫。”
侍卫:“是。”
那侍卫正要上前将她拉下车,她却抱着皇上死不松手,撒娇道:
魏渡禧“臣妾不回去,皇上在哪臣妾就要在哪。”
他瞥见旁侧一个个装作没看见,却又竖起耳朵好奇帝王夫妻拌嘴的几个侍卫们,冰封的神色少许挂不住,咬牙道:
皇上龙凌天:“光天白日的,你这样成何体统!”
她搂着那人脖颈,抱得更紧了些,引得那人面色微异。
魏渡禧“那皇上不准赶臣妾走!臣妾可是好久没出去玩了,皇上撇下臣妾自己一个人出宫,谁知道会不会被哪家女子勾去,到时带个一家三口回来……”
他被她气笑,道:
皇上龙凌天:“胡闹!朕可是去打仗的, 不是去玩的。你真当这趟是微服私巡,游山玩水啊?”
她瘪瘪嘴,不满道:
魏渡禧“臣妾知道……正因为知道,臣妾更不放心皇上独自出征。”
若这一眼便是一生……梦里的事,可要成真了。
这一趟若真出什么意外,那么他们之间……今生缘尽,再无相守可能。
见他神色松动,她又添柴加火了番。
魏渡禧“皇上就带臣妾走嘛,军营苦闷臣妾还能给皇上逗逗乐呢!”
侍卫看了眼天色,小心翼翼上前,道:
侍卫:“陛下,时候差不多了,是该启程了。”
他侧瞥了她一眼,言语淡淡道:
皇上龙凌天:“小顺子,替朕拿件小号的戎装来。”
小顺子神色怪异,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问道:
顺公公:“啊,可陛下的衣饰不是早已收拾妥当了吗?”
皇上龙凌天:“叫你拿来就拿来,废什么话!”
顺公公:“是,小的这就去拿!”
小顺子打了个哆嗦,转身就小步快跑回了乾清宫,一溜烟人就不见踪影。
见他没再赶她下车,也就是说……皇上答应她与他一起同去了。
于是,她试探着松开手,果不其然,他没说什么,却还是轻哼了声。
她嘴巴一咧,笑嘻嘻道:
魏渡禧“皇上真好!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不会把臣妾一人丢在冷凄凄的宫里的。”
进了马车里,他拿过小顺子急喘着递来的军装,一扯帘子,倾身而下拨她的衣裳。
皇上龙凌天:“朕是担心留你一人在宫里,你占山称大王把宫里搅得乌烟瘴气。惹出了什么乱子,到时还不是要朕回来替你收拾?”
魏渡禧“臣妾很乖的!才不会给皇上添乱子呢!”
她突然眼神飘忽,面色一红,道:
魏渡禧“不过皇上…咱们在车里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褪去她衣裳的手一顿,不知为何,她觉得马车内静默气氛顿时变得诡异了起来……
皇上龙凌天:“朕,是在帮你换衣服。你这女人在想什么?”
渡禧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妍丽华服, 瘪瘪嘴不满道:
魏渡禧“一定要换吗…臣妾可是打扮了许久的。”
他的脸渐渐靠近,她不由得双颊红晕,他却伸手弹了她的脑门,道:
皇上龙凌天:“这是去打仗,不是去郊游!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给谁看?”
皇上龙凌天:“你要和朕一道去,那就得答应朕三个条件。第一,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身穿男装,不得泄露自己女儿家身份。第二,你的身份不再是什么皇贵妃,而是朕的贴身小厮。第三……到了营中,不得乱跑,朕让你呆在哪你就呆在哪,没朕允许不得擅自外出,也不得轻易去前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右人前再怎么改换身份,人后他们到底还是夫妻,到时有什么要求,他也不会真不满足她。
魏渡禧“臣妾一定谨遵圣谕~”
她顺从张开两臂,看着面前被铠甲戎装勾勒精壮身形, 此时却倾身而下将她沉压压罩住的男人。
魏渡禧“车里不宽敞,皇上帮臣妾换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怎么不让臣妾自己来?”
他瞥了她一眼,道:
皇上龙凌天:“这可是朕当年在练武场从小兵做起穿的军甲,意义非凡珍贵得很。你自己穿,不小心穿坏了怎么办?”
她嘟嘟嘴,不满的哼了声。
魏渡禧“什么啊,臣妾还没有一副军甲珍贵……”
他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只是视线还是在竭力控制不看向她。
他环住她温软如玉的身体,窸窸窣窣的替她套上军甲。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他环绕上她后背的干燥手指,在触碰到温热皮肤的那刹,似有轻颤。
他呼吸微乱,温度也攀附着躯体越升越高。
车内气氛一时暗流涌动,隐秘难言。
皇上龙凌天:“……不是。”
她闻言,疑惑问道:
魏渡禧“什么不是?”
皇上龙凌天:“朕没觉得……你不如军甲珍贵。”
他火速替她套上军甲后,松了口气抽身,而后抿了抿唇,解释道:
皇上龙凌天:“你到底养在深宫,皮娇肉嫩得很,若是一时不慎穿戴不到位……反而会被刮伤。”
她心头微动,多年来不曾感受过得甜意也轻轻泛起,她不由得又有了彼时的几分俏皮。
魏渡禧“所以皇上其实是在心疼臣妾,而不是在心疼军甲?”
他不置可否,也没回答究竟是还不是,只是摇头叹气道:
皇上龙凌天:“也只有你会和死物这般计较。”
说罢,他掀开帘子起身下车,道:
皇上龙凌天:“朕先骑马赶路, 你且好生待在车内。有什么事和无忧说即可。”
无忧向她微微点头以示招呼。
无忧:“见过娘娘。”
她眼珠一转,嘿嘿一笑,故意道:
魏渡禧“我倒是没见过你,若我无聊了,是不是也能拉你陪我聊天?”
皇上龙凌天:“无忧是朕心腹暗卫,你最好少招惹他。”
那人无奈的白她一眼。
她趁皇上没看见,朝无忧做了个鬼脸,转首就缩回了车内。
路上道途并不平稳,石子遍地,骏马再怎么矫健也被咯得摇摇晃晃不过许是车夫被皇上嘱咐了一番,任路途如何不安稳,都没有惊着坐在里头的她。
车内镶金嵌珠,窗牖更是装饰得华丽非凡。一帘绉纱淡蓝如水,被风吹起又轻垂落下,掩映了车内人的身姿。
行军至中途时,骑着汗血马的那人抬首看了眼天色,勒绳扬手,声音沉肃。
皇上龙凌天:“驭…传联号令,原地休息半刻!”
无忧来到他身边,道:
无忧:“属下先去四周查探。”
他点点头,接过侍卫递来的巾帕,擦了下手和脸。
皇上龙凌天:“皇贵.....”
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
皇上龙凌天:“车里的那家伙如何了?”
那侍卫挠挠头,道:
侍卫:“倒是没什么动静,这会儿应该睡熟了。”
他不自觉笑了下,道:
皇上龙凌天:“这么安分,真是难得。”
说罢,他就放下巾帕朝马车走去,似想看看马车里的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之间,还不待他走出两步,泛着冷光的亮箭就从旁边隐蔽的树木草丛处咻声飞出,直指稳稳停在道路中央的宝马雕车!
他瞳孔紧缩几乎呼吸一停。
无忧立即反应过来,翻身朝漆黑昏暗的林间深处跃去, 眉头紧皱神色狠厉。
逃亡者一边飞奔一边反击,又是数十支冷箭齐齐朝军队飞来,铺天盖地似天幕张牙舞爪,织了张密密麻麻的网。
他本能地反射格挡,目光却始终死死紧锁车厢。弹开交错的冰冷箭矢,他飞身往马车奔去,口中高呼:
皇上龙凌天:“渡禧!”
他双目通红地赶至车旁,掀开帘子的那刹,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辈子……他没有一刻像眼下这般害怕。
他害怕见到血,害怕见到她没了气息不再动弹的尸身。
前一刻还笑语晏晏与她谈笑,下一刻就如她梦境一语成谶,再没了今生缘分,只一眼……便了却一生。
他手指微颤地掀开帘子,却在见到车内情景时,顿在了原地。
无忧这时也已返还,气息微促地摇摇头,道:
无忧:“都是龙傲风的几个手下,赶到时已经都自行了断服毒身亡了。想来是为了给他们的前军断后路,自愿留下来伏击陛下的。估计他们也没想到…陛下会因皇贵妃留在车内,临时改主意先行骑马。”
他深吸一口气, 放下帘子,闭眼又睁开,低冷一喊:
皇上龙凌天:“渡禧!”
渡禧颤巍巍地从马车北侧探出脑袋,往四下恐慌张望着。
魏渡禧“还有、还有埋伏吗?”
他上前一把将她拉扯出,道:
皇上龙凌天:“别张望了,伏击的人都死了。”
见她毫发无伤,他无言地松了口气。只是……目光驻在她嘴角的糕点残渣上,他嘴角一抽。
顿了顿,到底还是伸手替她拂去了残渣,道:
皇上龙凌天:“怎么下了车也不与无忧或朕说一声?”
知不知道…他方才究竟有多担心。
他究竟有多怕,失去那人…有多怕,因为他的临时调换而无意中害死那人。
渡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劫后余生,捡了条性命,拍着胸脯不住顺气道:
魏渡禧“刚刚吓死臣妾了!臣妾只是想着…偷偷下车吃些糕点嘛,这可都是臣妾从宫里打包带来的,外头可都吃不到……”
她低下脑袋,又嘟囔道:
魏渡禧“哪想吃到一半就突然察觉车身一震,差点没能噎死臣妾……”
他好笑又无奈,庆幸地拥她入怀,将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上,道:
皇上龙凌天:“没事就好……这回也算是误打误撞,让你逃过了一劫。”
在此之前,他几乎不知道原来“贪吃”,也能是救命的一大法宝……
她抬眼偷瞥男人神情,犹豫辩解道:
魏渡禧“臣妾、 臣妾真的不是想吃独食。只是赶路很累,臣妾想着皇上肯定渴得很,糕点这种吃食越咽越干,那臣妾就不献给皇上了……”
她声音越说越轻,明显底气不足。
他鼻腔内发出一声轻笑,忍不住揉揉她脑袋,道:
皇上龙凌天:“朕贵为帝王,当然不会跟你抢区区吃食。”
他声音低了下去,又道:
皇上龙凌天:“你啊,真是到哪都想着舒坦……还真能随遇而安。”
她松了口气,笑着赖在他的怀里,撒娇道:
魏渡禧“有皇上在,臣妾自然什么都不怕是不是?”
他轻轻嗯了声。
皇上龙凌天:“有朕在,你可以什么都不愁。朕……定会护你安好。”
像方才那样的疏忽,他不容许再发生第二遍。
那种心脏骤停的感觉……那种快要死掉的心情……那种万物死寂,天地黑白的幻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深吸一口气,他睁开眼来,看向旁侧侍卫,道:
皇上龙凌天:“传朕号令,之后军中不得再称朕为皇上,直接称呼朕将军。路上也尽量掩去踪迹,切勿向外人透露行军目的地,更不得向任何人泄密朕的身份。”
他冷笑一声。
皇上龙凌天:“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侍卫:“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她抬头看着他,眨眨眼问:
魏渡禧“那以后, 臣妾、我是不是得叫…将军大人?”
他一把将她捞起,翻身上马,淡淡道:
皇上龙凌天:“你是小厮,怎么称呼主上,你心里清楚。”
他从背后环住她,握紧缰绳。
皇上龙凌天:“坐好了,朕……”
他一顿,改口道:
皇上龙凌天:“……我可要启程了。”
她不安分地动了动,小声咕哝:
魏渡禧“哪还有小厮能和主上共乘一马的……”
他却面色微异,突然眉头一紧,箍住了她,恶狠狠道:
皇上龙凌天:“别乱动,安分些!”
她吐吐舌头, 声音如少女般清脆明亮:
魏渡禧“是,将军大人!”
这是他睽违了小半生,才终能一圆旧憾的梦。没了重重宫阙的束缚没了太后给予的沉重责任,此时的他自由而鲜活,天地广阔任其遨游。
这样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挥斥方遒的少年。
她不介意,陪自己心目中的将军大人好好演完这一场戏。他是什么模样,她便爱他什么模样。爱他意气风发的年少,也爱他千疮百孔的沧桑。
只要他是他,那么是什么时候的他,是什么身份的他,是何地的他,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等他们赶至襄阳城时,已是七日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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