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十二年腊月,京城迎来了场初雪。
稀稀落落的下了一天。
宋才人就在这样小雪纷飞的天气里安安静静的走了。
听宫人们说,前去看时,她身旁的炭盆里的火还着的烈,还有些未焚完的诗稿丹青,只是写了写什么,又画了些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她就静静的伏在案上,眉头都未皱一下就带着她的满腹才华安安静静的与世长辞。
她吝啬的什么都没留下,也没人知道她是怎样没了呼吸,只是在这样一个雪天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她入宫短短四年,年仅双十就这样撒手人寰。
快的渡禧甚至都来不及去了解她。
她不知道,如果她没有入这重重宫闱,会不会活的久一点。
元泰十二年十二月,才人宋氏薨,帝追封为慧嫔,下葬皇陵。
……
那夜,她被小顺子传至皇后娘娘的长乐宫。
这儿不光坐着皇后娘娘,还坐着皇上。
还有……琼妃。
他眸里含着雪山的雾霭,黑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慕容婉清:“臣妾无意听人传魏姐姐的流言蜚语,说姐姐觊觎皇位,结党营私。臣妾便想着去调查清楚,好还魏姐姐一个清白。可谁知……竟发现魏姐姐与唐伯虎、嵇叔夜一众在朝官员等……真的关系匪浅……”
琼妃伶牙俐齿,说的有理有据,甚至连那根紫竹笛与书信都让人呈了上来。
可她恍若未闻,只是直直盯着座上那人。
容皇后出声劝解道:
皇后娘娘容晴:“许是……凑巧罢了。魏妹妹心思纯良,这些年一直未犯过什么错,陛下应该好好思虑才是。”
见他眉间化不开的墨一样的神情,她缓缓笑了。
而后,她朝他拜了一拜,道:
魏渡禧“臣妾罪该万死,甘愿受罚。”
那人身形一滞,拳头也攥紧了几分,而后,便是爆发。
桌上的茶盏果盘被他摔了一地,他止不住的颤抖,指着她冷声开口:
皇上龙凌天:“好,好……”
他挥手传来小顺子,字字打进她心底:
皇上龙凌天:“传朕指令,魏妃不守妇德,干涉朝政,结党营私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她却低低笑出声,朝他又重重拜了三拜,高声道:
魏渡禧“民妇谢主隆恩!”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笑着接受了所有。
受宠十余年,她什么滋味没尝过。
这几年的悲欢离合让她早已不是那个十五岁笑的春暖花开,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说她信他,可她看不透他眼里的浓墨。
可是凌天,她真的怕她熬不到他来接她的那天了。
她累了。
……
冷宫,她最近倒是对这里很熟悉,毕竟她时常偷偷来看归姐姐。
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却再不用偷偷摸摸了。
二月的天还是冷着的,更何况是这破败萧条的冷宫。
渡禧搓搓手,吐了两口热气。
归煎雪:“冷了吧,来吃口茶。”
归煎雪斟了杯茶,递给她。
归煎雪:“冷宫宫殿长年失修,有些透风,自然就冷些。我们这儿到也算好的了,旁的殿里今早已经抬出去两人了。”
说罢,她坐在渡禧对面,也搓了搓手,思虑了下还是说:
归煎雪:“我早同你说过,慕容氏不是个善茬……你早该除掉她的。”
渡禧抱着杯,苦笑了下,道:
魏渡禧“皇上暂时不会动她的。她身后是整个慕容氏。”
归煎雪:“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出去?”
闻言渡禧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魏渡禧“在丞相倒台前,我怕是…”
说到一半,渡禧似是想到什么,惊讶的望着她。
归煎雪缓缓笑了一下,道:
归煎雪:“丞相府,从未出过什么嫡女。”
她轻轻放下茶,又缓缓道:
归煎雪:“其实你自己心下也生疑过,为什么一个闺中千金诗书未读几本却会唱得一手好戏……”
唱戏……唱戏……
有什么画面忽的闯入脑海。
嵇叔夜:“那么,作为谢礼,我便请姑娘去清音阁听戏罢。”
……
忆妄欢:“侯(霍)郎一去杳无信愁煞了痴心的华行云,哎呀我的侯(霍)郎呀几时再来画倩影几,时燕子再衔春……”
……
那双如水的清眸,如烟的黛眉……
那曲《桃花扇》……
京城第一戏伶……
不就是……忆妄欢……
归煎雪:“早些年我未进宫时,跟着徐哥哥去清音阁探过病,当时有个小丫头比我年纪小些,却生的十分标准可人,戏也唱的很好,我便有些印象……”
她望着她,缓缓道:
归煎雪:“你说……她会不会是当今的琼妃,毕竟她那模样也是世间少有,再加上唱得一手好曲,何况与我记忆里的那人也太过相像。”
望着慢慢凉下来的茶,她失神道:
魏渡禧“忆妄欢……她是忆妄欢。”
她收回思绪,抬起头,认真道:
魏渡禧“几年前,我出宫玩时去过清音阁听戏,正好赶上了她的戏,当时她画的戏妆有些厚重,却也挡不住她姣好的姿容……我就说那张脸为何如此熟悉……”
渡禧喃喃道:
魏渡禧“可丞相为何……”
归煎雪:“丞相地位如今在朝中已是高官厚禄,自是不需要女子来巩固地位。或许丞相……”
归煎雪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
归煎雪:“想用五皇子谋权篡位也说不定……”
她的心突然猛烈的狂跳,只觉后背发凉。
归煎雪重新添了盏茶,摇头道:
归煎雪:“渡禧,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也许有时候,一些事,有些人都不似表面一样简单。”
她垂了眼睑,抿了抿嘴,看向飘着雪的窗外思绪飘远道:
魏渡禧“或许吧。”
……
冷宫也没的什么不好的,只是皇上下令不得让人探视,她见不到皇后娘娘和如花了,更吃不到莫美人做的小食,实在是苦啊。
她白日需做些杂活,不过这儿的嬷嬷也算是好的,没有太为难她。
只是到了夜里有女人啼哭哀嚎,她总是睡不安稳。
冷宫里有个侍卫名唤初七,她无聊时时常同他聊天。
这日,她闲来无事,好奇的问他:
魏渡禧“哎初七,你觉得宫里哪位娘娘最好看?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又或是别的谁?”
初七:“最好看又如何呢..不过是红颜薄命零落成泥罢了。”
他神色有些落寞,似是想到了什么。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不料他回答的如此伤感。
她干笑了两下,赶忙转移话题:
魏渡禧“你守这冷宫,有多久了?”
初七:“……四五年了。”
渡禧不禁疑惑,以他的武艺才能,也不应该四五年了还只是个冷宫侍卫,不由得问:
魏渡禧“为何会来此处呢,一没前途二没钱途...大好青春浪费在这,甘心吗?”
初七:“卑职不是为了前途来这的,卑职为的,是赎罪。”
赎罪?渡禧本还想再问下去,却见他又是思绪飘远的样子,便也不好再问下去。
……
渡禧在冷宫里除了与归姐姐聊天,便是去找初七,一来二去,即使这个石头一样木讷的初七也被她给聊熟了。
只是他一口一个娘娘,娘娘的,到让她觉得生分了,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忍不住道:
魏渡禧“初七,不要总是唤我娘娘了,唤我的小名,渡禧吧?”
他脸莫名奇妙的爬了层红晕,喃喃道:
初七:“渡禧……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魏渡禧“初七你有没有什么小名啊?”
侍卫应该都是有别的名字的吧,比如说无忧那个大冰块。
不料那人却沉思了一下,道:
初七:“似乎没有,娘娘可要帮卑职取一个?”
竟然没有?渡禧咬着指头冥思苦想自言自语道:
魏渡禧“初七都是上弦月....叫你上弦如何?不行,感觉怪怪的,还不如初七好……”
他却突然淡笑着看她:
初七:“无论娘娘取什么,自然是好的。名字对卑职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若是由娘娘喊出来,那便有了。”
显然,她这个蠢蛋并没有听出什么浓情蜜意的意思来,反而没心没肺的笑着打趣他:
魏渡禧“既然我取什么名都可以,那岂不是叫你铁牛、狗蛋,你也都能应了?”
他只好无奈笑笑:
初七:“若能博娘娘一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料一个分神,将桌上刚煮好的茶打翻在她手上……
她顿觉自己好像皮开了花,疼的挤出两包泪。
魏渡禧“嘶……”
那人一惊,赶紧抓起她的手查看,道:
初七:“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初七看着她愣住的模样,这才知道自己失了礼数,赶忙放下她的手,道:
初七:“卑职这刚好有些药膏,娘娘把手伸过来吧……”
说罢他吹了吹她烫红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替她抹药。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渡禧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日去给那人送鸡汤时,给她上药的他。
她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了两滴泪。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急忙问:
初七:“可是卑职粗笨,弄疼娘娘了?”
她摇摇头,眼角还带着泪,道:
魏渡禧“没有,想到些旧事罢了。”
他上药的手一顿,随即垂了眼一言不发的继续上药。
半晌,他突然问:
初七:“娘娘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她一愣,回道:
魏渡禧“想又如何,这里插翅难飞,怎么出去?”
初七:“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又道:
初七:“如果娘娘愿意的话,卑职能带娘娘离开皇宫……去没有人的地方.....就我们两个…安静地生活。”
他越说声音越小,渡禧却是一阵感动。
她其实知道有一天,那人一定会来接她走,冷宫的生活不过是暂时罢了。可他竟愿意为了她以身涉险,实在让她感动不已。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他又赶忙补了一句:
初七:“当然,若娘娘不愿,便当卑职什么都没说过。”
渡禧也不知怎么告诉他,只能说:
魏渡禧“若这个法子需要你赌上性命,我绝不愿意。”
他却好像读懂了什么,带上哀伤却温柔的笑:
初七:“一直念着卑职,娘娘什么时候又能顾顾自己呢……”
气氛好像有点尴尬,渡禧赶忙转移话题:
魏渡禧“……我听说这两天冷宫闹鬼.... 你住的后院似乎离坟头很近,你这几日有没有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人哑然失笑,宽慰道:
初七:“娘娘放心,就算是鬼,那也是只好鬼。”
渡禧听了有些好笑,问道:
魏渡禧“你怎么说得像认识她?”
初七:“这里…曾经埋葬过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一个人。不过娘娘不用害怕...她如果见到娘娘,定然也会像卑职守护你一样,庇佑你的。”
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赶紧好奇的追问:
魏渡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好看吗?”
他望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道:
初七:“她很美……就像娘娘这般美。可她...没有娘娘这么好运。”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于彼时的他而言,那人便是他驰神遥望,却终级一生也无法拥有的湘夫人。
他睁开眼,深吸口气,道:
初七:“好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娘娘就别再让卑职去回想了? ”
渡禧只得云里雾里的点头。
……
这夜,她辗转反侧。
折腾了一会却还是毫无睡意,便起身披了件外裳,打算出门转转。
出了门,只听得风声如泣,伴着不远处飘来的隐隐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她吞了口唾沫,正认怂欲回去时,却看到
阴影角落里有一处火光。
大半夜的,莫不是走水了?
她赶紧往前走了走,却看到竟是有人在烧纸钱。
那妇人哭着磕头,嘴里还嘟囔着:
??:“太妃,您就放过小的,投胎去吧!小的跟了您大半辈子,也大半辈子没睡好过觉。求求您看在小的不曾背叛您份上,别再阴魂不散缠着小的了。”
这人是谁?什么太妃?
她偷偷靠近想再听的仔细些,那人却似察觉到了什么动静,立刻爬起来跑了。
见她走了,她四下看了看,确认安全后赶紧跑向火炉,却发现火炉里有一纸明黄色的碎料。
这是……
她顿时冒出一阵冷汗,这质感不就是她曾在家里祠堂捡到的,和空禅方丈赠予的一样的么……
这到底是什么?待出了冷宫后她再找出那两块拼凑看看罢。
她赶紧收进袖里,回了寝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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