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源在麒德殿处理完了一日的政务,着实有些困倦,腹中也因为劳累而不是滋味。今日玥真依然没有送来夜宵,他皱了皱眉,打算让御膳房随意弄点东西将就一下。早上若不是顾忌着两个孩子,他本应把事情透析个底,说到底,玥真的话他也没有真当回事儿。他心里想的什么玥真难道不明白?真有心解决,何必还要等到就寝前。
当东宫的三位姬妾带着夜宵款款而来的时候,成源还没从今日的一地鸡毛中回归神来。他听到了通报和脚步声,也隐约听得环佩叮当,但他整个人都麻在了此时涌起的纷乱情绪中,根本不愿费功夫去理会这一切。等到三人齐齐行礼完毕,纷纷奉上托盘里的宵夜时,他才从飘忽的状态中抽回神来。
蜜汁莲子,软羊,水饺,还有一碗莼菜羹。看着色泽鲜丽,闻着芳香扑鼻,摆盘也用了些心思。可成源却觉得不妥,极为不妥!抬眼细看过去,成源只觉得眼皮直跳——李舒镜穿着得比往日正式些,妆容略做修饰,但总体还是着平日里素雅简约的风格;吴绫则一如往常般匆匆一瞥那样,穿着得体却并不点眼;与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则却崔雯屏,今日不知是否有意,穿着让他感到极为碍眼——头上的钗环横七竖八插了满头,正是他平日里最不喜好的过犹不及,没有一点留白和参差,俗不可耐。桃色的外衫下面,一袭碧色交辉,裙下露出藕荷色绣鞋。
成源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瞬间生出许多愠怒来——好你个沈玥真!原以为今日玥真所谓答复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把这事含糊过去,没想到如今竟然摆起贤良的谱儿来了!一时间,成源只觉得愤怒又失望,心里一阵阵酸意上涌,冲的他脑壳发涨。
见成源脸色沉冷,宛如冰冻寒天,崔雯屏心里叫苦不迭。太子妃有令,让她们送夜宵轮番侍寝,时间都给定了,顺序说由太子决定。太子妃的命令她们不得不听,可就她个人来说,她曾经所喜悦的和孑子以求的,如今于她而言,却不知何时开始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从前她心悦太子,也很欣喜地盼望着昀曙的到来,欢天喜地地看着昀曙的眉目间逐渐能看出自己和成源的模样。但是日日看着太子与太子妃一边闹心别扭一边又能岁月静好地黏在一起,看向对方时眼里映出对方的影子,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的那一抹少女时的情怀却随着时日逐渐淡了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如今她早已习惯了和舒镜阿绢一起照看昀曙,共同见证他成长的日子。反而有些不太能接受这一年多来只在太子妃处流连的太子介入她的生活了。
至于这是为什么,她不愿去想。
良媛李舒镜的话从很远的地方悠悠飘来:“太子妃的话,妾们不敢不从。殿下要作何打算,妾们都只有遵命的份儿。只是若是殿下有别的想头,还请恕妾们位卑言轻,请殿下自家去和太子妃商议妥当才是。”
李良媛还是李良媛。成源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隐隐的赞许和了然。李舒镜他再了解不过,看似娴静守礼,恭恪顺从,实则骨子里自有一种洒脱不羁。在众人面前,她是姬妾中最得青眼豁达明理的良媛,能把东宫姬妾都聚集到她身边闲看斗转星移;而在成源面前,她礼数悉备,给足尊敬,却在他不愿与之深入交流的时候自做自个儿的活。在他面前,她活得潇洒恣意,常日没有外人在场时,她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地吃着小食,吃着肉串时也毫不淑女地吃得嘴角油光。
对于李舒镜,成源虽然无法对她有任何的对女性的喜欢,但是于她生活的态度,却一直持着一种赞赏。如今她直接把他和玥真之间的问题直接踢回他俩之间,把她们三人摘出来,成源倒是觉得很是明智。既然她不愿意她们三人卷入他和玥真的鸡毛事儿里,那他就乐得全了她的心意。
不过……他看着崔雯屏的衣饰,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按下心头极度的不适,成源按下眉头沉声说道:“崔良娣今日这发饰和衣服的配色,过艳近俗,于良娣本人极为不合,也没有什么好的意头,日后在东宫,还是少穿为妙。便是太子妃有令,也不必过于铺张。一切尽可以‘宜‘为念。”
崔雯屏诺诺应下,却在那一瞬间暗自好笑。外人不明白,可是作为东宫妃妾,谁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宁王夫妇之间的那点鸡毛飞上天的恩怨纠葛。别忘了,她们时常来往的人中还有一个早就在太子妃入宫前就在东宫的吴绢呢。这太子的喜好和忌讳,她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自然更明白,太子最忌讳的,自然是她这身装束的颜色。看到太子如今的情态,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发笑。
得,待回到琉光殿,她一定要关起门来大笑一通。
一刻钟后,严煜被怒气冲冲的成源接连十二道指令加急传唤到了麒德殿内。严煜进来时殿内只有成源一人,穿着装扮和之前一丝不变,脸色又黑又冷硬,像块被火熏过的石头。方才他去尚食那里传了殿下的夜宵,回来听得崔良娣,李良媛,吴奉仪已奉命来给殿下送过夜宵了,他以为自己是多此一举,正想着要不要遣人撤回吩咐,就被成源一迭声儿的命令给召唤了进来。
看到成源的脸色,严煜立刻察觉到事情恐怕不好。他迅速扫了一圈殿内的情况——桌上书本奏折已分类摆放完毕,桌面整洁干净,除了纸笔,没有任何旁的东西。结合成源差到极致的脸色,严煜立刻明白,殿下不仅没有用过夜宵,还因为方才的事儿气得不轻。
至于什么事情,严煜猜得出,但是严煜不敢问。
严煜抱拳行礼的姿势保持了良久,太子殿下终于开了尊口,语气不闻有任何波动:“往何处去了这许久?”
严煜没有抬头,继续保持头与双臂几乎齐平的姿势:“尚食不晓得陛下需食用哪些宵夜可有食补之效,属下怕误事,就前去嘱咐了一番。”
成源的目光盯在严煜身上,仿佛透过他看明白了什么。严煜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横心说出了其中的私密:“殿下批阅奏折,属下在外值守时,濂珠曾来过,递给属下一张太子食补元气精神的单子。上头说了殿下素来的口味和相应所需的宵夜。”
成源目光闪烁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濂珠来时是何等模样?”
严煜回想之前情形,审慎答道:“看不出慌乱,也不见得多么避人耳目。只是她行止匆匆,递了单子就走,似是不愿与东宫有旁的瓜葛。似乎,是她自家自作主张……”
眼看着成源脸色越来越沉,严煜乖绝地选择了住嘴。
成源似是有些疲惫,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淡淡道:“如此,今儿一切照旧。今儿费心,你巡完这一班,就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一切诸事,明儿再议。”
严煜悄悄看了成源一眼,欲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便开口。心下思量一番,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退了出去。
等到严煜退出了麒德殿,成源走到书架前,“咔哒”一声打开暗格,取出其中一个檀木盒子,抚摸良久。打开来,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支缀着珍珠流苏的簪子,簪头一支红梅静静地开放,在灯下闪耀着光彩。成源默默看着那支簪子,伸手轻轻摩挲,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与遐思。
珍珠颗颗圆润光泽,上头的红梅却艳而不骄,坚定地散发着傲雪的坚韧,让人不由得心生向往。或许正是这圆润与坚韧的结合,让他深陷其中,从此无法从中抽出身来,只能把她小心翼翼地藏起,时不时地拿出来细看摩挲。物是人之精神之气的寄托与凝聚,是这簪子自身的品质和它上头的气息,引他流连,让他沉醉。物如此,人亦如此。
或许,一切早在最初的时刻就有了既定的轨道,而他,只不过顺轨而行,一路向前,再不他顾。
珠辉殿,就在成源打开檀木盒子细细看那其中之物时,同样迟迟未入眠的玥真忽然心有所感,举步走到排得满满当当的格子前,抽出了一本诗集。轻轻打开来,里头夹着一张花笺,正是红梅的式样。展平花笺的折痕,上头的字迹清瘦挺拔,笔意苍劲,书写着一行诗语: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字句的末端,落着几个秀丽清隽的小字:白首不相离。
玥真抚着上头的大字,不自觉地轻轻地描摹着它的轮廓,思绪飘散到了遥远的记忆闪回之中。在回忆中,她不觉莞尔,眸中珠光辉映,明秀动人。只是回忆之灯熄灭后,眸中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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