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飞,飞满天。鸡毛落,满地衰。
东宫的局势瞬息之间千变万化,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听得众人有言,东宫又生变了。
大清早地太子就再次造访珠辉殿,和太子妃再次交锋。今晨宁王妃一早就回宁王宅打理事务去了,倒是并未在现场。于是到头来这事儿雷声大雨点儿小,一场眼看着要再次修罗场的大戏最终只是太子不痛不痒地发了一通脾气就又回到了他的单身居所。
众人都私下底暗叹,幸得宁王妃一早回了宁王宅,避过了这次风波。然而看着对方略微下弯的嘴角,诸人又都心照不宣——口是心非是人的天性,嘴上说着不,心理带给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职事的本分告诉他们无事天下安泰,可心理的那点好事却失落着这事儿居然就这样的虎头蛇尾。
林致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才得以从宁王宅脱身回来。夏日的日头向来格外的长,眼看着时辰已晚,那老大的太阳还红艳艳金灿灿地挂在天幕上张扬地跳着舞,挥洒着她热辣的青春。林致以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边露出的点点霞光,庄重地滑下了入宫的车子,向着珠辉殿一步步走去。身后,萱茵手捧着一个不小的乌木盒子,慢悠悠地跟着。二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迈着同样的步伐,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仿佛就这样走了几十个年头。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俱是一个恍惚,觉得如今的一幕似曾相识,细细想来,又似乎和记忆里的任何一个景象都不尽相同。
珠辉殿的门前,几个年轻的小宫女用水瓢舀起桶中清水,浇灌道旁在初夏时盛放的蔷薇花树,时不时窃窃私语几句。看到林致进来,纷纷行礼噤声。待到她离她们较远些,蔷薇树后又传出了极其低微的私语。就在这夏日的晚膳时分,轻柔微凉的夏日傍晚的风夹杂着蔷薇树间清新的水气向林致袭来,让她心旷神怡的同时,也让她的耳力变得更加敏锐。
“太子殿下今日刚来时还大有一番要找人理论的样子……”
“那模样是真的吓人,从来没见他脸冻成这样。”
“说他脸上能放出闪雷都不为过。”
“我当时在院中浇花儿,一回头,就看见殿下就那么阴沉沉地走进来……”
“还好没什么大事儿……”
“闷雨点打得不如响雷鸣。”
“还真是!”
“……”
细细碎碎的话语分了好几缕飘进耳中,在脑海里转了几转,最终汇成一道涌流奔向神经中枢,电光“噼里啪啦”一阵星火闪耀,合成了一条新信息。林致正想回头盘问那几个小宫女,就听得一个威严的清脆女声响起:
“浇个花儿也要成双结对地在一起碎嘴,是觉得活儿太少了还是月例太多了?”
窃窃的私语声骤然烟消云散,花树后传来轻而急促的走动声,随即水流的声音也一并减少了,想来有几位放下手中的活儿做别的去了。林致向台阶上看去,见到玥真正站在阶上,神色严厉,身后的濂珠也肃穆着神色看道路两旁。玥真严厉的神色林致并不多见,平日里见她总是一派温婉柔和,偶尔露出点小女儿家时期的娇憨。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看着玥真,神色中竟然流露出了几分狡黠。
纵是成婚多年育有一女,林致内里依旧不改成婚前的促狭顽皮。这几年看她在外头一派端婉淑致的模样,玥真几乎快要忘了她从前在淡雅的外表下是有着怎样大胆不羁的一颗心。想到她幼时只为自己喜好就不顾外头的规矩自个儿拜了医圣学医,幼时总爱乔装成旁人在她面前试探,被她认出来后咯咯笑着下次又锲而不舍地想骗过她,以至于她出门随身携着辣椒水喷筒子,甚至于两次化装成男医官随成渊征战甚至策应南辽逃亡一事 。再联想到她与成渊见招拆招的互斗,玥真脸上登时有些绷不住严肃的神情:“成了,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想头。想要问什么,进来用膳了再说。”
盈欢和嘉阳这几日越发的熟络,用个晚膳都互相对着对方做小手势,互相逗着对方玩。两个都是爱玩不爱吃的年纪,让她们吃一口饭都要费老大的劲儿,引得玥真林致等人举着小饭匙整个珠辉殿到处追。这时候最省心的反而是五岁的昀晔,自己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乌溜溜的眼睛跟着两个妹妹转来转去,手下不停,自个儿吃了个饱肚。最后的喂饭大战昀晔倒也还出了一份力,连劝带玩地和两个妹妹在殿里兜兜转了一会儿竟然说服了盈欢带着小嘉阳乖顺了一阵子。喂饭后半期还算顺利,只是让林致讶异的是,前些时日素来好静的盈欢似乎在这几日和嘉阳的相处中转了性子,释放天性般的活泼,一点也没有了平日的怕羞与沉静。
等到乳娘宫女们把孩子带去玩耍甚至就寝后,林致带着萱茵扯了一张美人塌,再次在玥真面前坐了下来,继续用那灵活生动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着玥真。玥真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却是有意搁着她一般垂眼翻那账簿。林致的目光中有着浓浓的调侃意味,还带着点抓到了把柄似的得逞的笑意。玥真心下好笑——你能逮住我的把柄,我还逮不住你的?你和宁王的那些事儿又岂能瞒得过我?玥真当下也不表,但是心中已然决定要把今日之事前后和自己所想所思告诉她。
这厢成源打晨起那桩事儿后心里就老大不得劲,思来想去独自一人用过晚膳后又去景运殿偏殿找了成渊。昨儿他本是恼玥真,恨她明知自己话中真实用意和心之所向,却偏偏装聋作哑。而今儿他也明白了,玥真到阿娘那里是商议怎么给他弄张排班表让那三个姬妾轮番侍寝的,还“贴心”地弄出了三位姬妾侍奉时日的层次感,由李舒镜到吴绢层次递减,减少各自侍奉次数。
他一看就明白了玥真这其中的意思——这是指着他和李舒镜两年以来的关系撇清她自个儿和他的干系呢!撇清了这一层关系后,她把自个儿摘出去,不把自己纳为东宫的人,不就是想着和离成功后和张林致双飞去?想到此处他气玥真也气林致——两人原来早就心有打算,要方便成婚后再多次相会,只瞒他一人,教他白白这么空自想了多年。
然而看着那自己前些日子悄悄打的想送给玥真的红梅珍珠簪子,他又忽然软了心肠。看着这簪子,他又想起了玥真这些年来对她的点滴。若是真只想着那张林致,她也做了许多她不必费心做的事儿。不说旁的,就这日日为他的口感喜好琢磨着那些补益的宵夜和膳食,这些就不是敷衍行责所能办到的。再想想平日里玥真除了一应诸事打理得顺当外为他精心烹茶等物也俱是上心,并不见得也只出于职责之内,又觉得似乎此事倒也不能全然怪她。精心细细回想那日之事,自个儿当时只顾着气苦,倒也不曾平心静气地听取玥真对于珠花熏香的缘由的解释。玥真本就适宜藕荷色和妃色的装扮,一朵珠花或许并不能确实说明什么;那散发香气的香囊里隐隐有艾草的香味,说是用作调养等用处也亦是极有可能,何况林致从来也喜欢送旁人这些东西,倒也并不有多少奇异。
再换言之,那日二人争吵到最后俱是口不择言,但谁又一定真心是不可调和,只得好聚好散的?
成渊在偏殿隔着大门听着他哥忽然和老娘们一样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一大通心理活动和外头的新一波鸡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说大哥啊,你那死要面子的气性若是真用不上就捐了好了。你死撑着不肯让步,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也还是你。”
成源一咯,随即反呛回去:“你真是不死要面子,又如何会进了这里?”
成渊在另一头悠闲地活动着筋骨,一点都不急切:“我说兄长啊,这面子的事儿你要看由头。当初是你就着一朵珠花和一个香囊隔空吃飞醋,才闹得嫂子和你争执不下了要和离。我这儿虽然之前和林致有过冲突,但是若不是你们俩闹和离我早就回去和林致和解了。哪还有林致借机提出和离后的这一堆事儿啊。这面子它不得看着事由,因时因地而取舍扬弃啊?你如今和我这么说道,岂不是有意混淆因果?”
成源一字不落地把这话听进了脑海里,再开口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纳罕和调侃:“阿渊呐,从前你为了济阳叔的几句臆测就赤急火燎地冲进夜宴要与玥真拼命,还为此挨了好大一通板子。那时你若是有今日一半的悠闲劲儿,又怎会白挨了那一顿好打?”
成渊不以为意,继续舒活筋骨:“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兄长自从娶了嫂子,琴瑟和鸣,乐比神仙。舒坦了这些日子,性子又岂能和成婚之前可比?”
成源反讽道:“既是如此,阿渊可有法子助自己离开羑里?”
成渊没有丝毫急躁:“法子目前是没有,但是我自是知晓时机一到,自有人下旨让我出去。”
成源好笑:“难道你指望宁王妃助你一臂之力?”
“哎,不要语带嘲讽嘛。这事儿本来也没多大,谁关进来的,自然得谁开这个口放出去。说不准等我出去了,这些鸡毛早就飞上天飘远了不再回来了呢。”
成源一甩袖子:“祝二弟料事如神,得偿所愿。为兄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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