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马说》
“瞧那是谁?”行走在密林中的韩子蜇疑惑道,竟是一脸新奇。
董良向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只听得风声簌簌,再之后便是飞沙走石袭来,韩子蜇连忙以袖遮眼,刚要开口,那方又是一阵乱石嶙峋。
“!”
风沙袭来,惊得二人一阵迷言,恍惚间两个庞然大物以云雷不及掩耳之俗从二人旁边的马道而过。
“会是何人?”韩子蜇陷入沉思。
“莫不是秦王?”董良问道。
“非也。”韩子蜇揉了一把眼睛,肯定道,“不会这么快!”
“也是!”董良略一思索,点头,“瞧那秦王那般瘦弱之人,还能有这速度?
韩子蜇拍了一把好友的肩膀,勉励道:“向前再寻些,那秦王未曾带利刃兵器,若是此番我们追上了,必死无疑!”
不等他说完,董良忙往前探去。
嬴政紧追驾马冲前的采芹,脸上表情早已因速度过快,缰绳拉紧而变得扭曲,心中暗骂:这疯丫头如此着急作甚!
而这时,一抹蓝色身影缓缓从他面前行来,因为不紧不慢的速度,让他有些奇怪。嬴政心想:再怎么追也跟不上那疯丫头。于是也放慢了速度,而在交错之间,他注意到骑在马上的蓝衣少女,那蓝衣少女忽的看了他一眼,若是他没看错,对方是以极其不屑的眼神瞧的,甚至还有些许鄙夷之色。
还没等他回望回去,那人却以极其悠然自得的姿态朝前缓慢骑去,他刚要开口,对方先发问了:“前面还有马吗?”
女声略低,恰好是两人能听清楚的音调,只听声音便觉这女子秀丽温柔。
嬴政提眼看她,只见女子清秀可人,只是在这马背之上却显孱弱,神色却没有半点羸弱之感。
饶是这般,嬴政也是心头无言。
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有没有马你自己不清楚,刚回程的不过一匹,这样简单的道理还需我来回答?
恰在此时一阵阳光从林叶的缝隙里打进来,照得人两眼晕眩,蓝衣女子驾马朝后退了几步,眼神却一刻不离嬴政。
见状,他眯起眼,用手遮眼杉树以外透出的刺阳光线,一副随意应付的样子,道:“大概还有两匹吧。”
姬蘅直愣愣地看着漫不经心的嬴政,眼神似要将他看穿,也不怪他如此沉浸,只是如此放荡不拘的美貌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肌肤白如羊脂玉,透着半点胭红,眉如墨画,远山如黛,鼻梁如峰,唇如花瓣,实在如诗画般完美的面容,竟有一刻忘却他是男子的不真实,世间少有女子比他美了吧。着实是让姬蘅有些晃眼,如这林中忽至的阳光一般,实所谓是光彩照人,与传闻中虎豹财狼之貌截然不同。
只见那蓝衣少女忽的轻笑,道:“公子同传闻中截然不同,似乎也不是轻慢之人。”
嬴政自然知道这蓝衣女子是谁,不若晋王的几个子女个个非比寻常,该是如何说呢?大公主刁蛮骄纵,目中无人;而公子斑,更是一言难尽,分明已到了及笄之年,却还稚气未脱,愚不可及;二公主?莫不是刚才那位红衣女郎,虽是让人眼前一惊,却也无甚正常,似疯兔般,怎么追也追不上,许也是个人争强好胜之徒,而眼前这位便是富有才名满天下的三公主了,果然,书卷气肉眼可见,而相较于其他三人,这位公主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稳重,让人心中充满疑惑,便像大山之中笼罩迷雾,让人看不清楚。
“你知道我是谁?”嬴政饶有兴趣地问道。
“放眼整个晋国,未得晋王应允,还敢入矫马场赛马的怕也只有秦王殿下了!”
“你倒是明白,却在此处叫住孤?”嬴政若有所思。
“如今晋国上下可都传遍了,都传秦王会在晋国选后。”姬蘅一脸平静,似无一丝荡漾的源流湖水,“只是众人皆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上,而我却认为此事不实。”
如此平静的阐述一番,倒是令嬴政心生好奇,只是选后一事他并未打算,秦王宫中虽不乏姬妾美婢,后位却一直空缺,原是准备与楚国公主联姻,借秦楚联姻巩固政权,而游晋一事不过凑巧,秦楚之间隔了一个晋国,说是路过也不为过,只是何来选后一说,又是谁人散步出去的?而她此刻在这里同他寒暄,言道此事,还说自觉不实,只觉更加蹊跷。
“殿下觉得这是事实吗?”姬蘅一脸无辜,特地加重了事实二字。
嬴政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秦王心想:此时若是否认,无论如何都会得罪晋国,晋国虽不比楚国,可也远超其他三国,况且他现在别人的地盘,倒是与晋国为好。
不过他也明白,就是他嬴政不带一兵一卒去闯晋宫,晋王也不会对他怎样,只因嬴政位重,秦王势大,几声号下,大军压境,晋国,又怎能得善终,如此不做回复,只让他们心中想着,自己不做回复。
见秦王久久不言,姬蘅却道:“殿下答不上来,但我却能帮殿下。”
嬴政不知这三公主是何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必然会产生恐慌或是不适,可这女郎确是不慌不忙,幼小的少女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满心满眼都是稳重端庄。
“我知道,殿下此来不是为了选后,我自知地位卑微配不上殿下雄韬伟略,故而特与殿下商议。”她继续道。
“莫不是三公主要嫁于孤?”嬴政有些好笑,却不知为何说了这样一句,许是瞧着这弱女子一副无所不知的老谋派头,逗她一逗。
可这三公主他终是不了解的,只见姬蘅不紧不慢地回答:“谁人不想嫁与同殿下这般俊俏郎君。”
她微微一笑,如花般纯真。
“可惜我同殿下终是有缘无份,父王有意将大姊许配给殿下,不过,也是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殿下恐怕无意于大姊,就算是大姊再痴迷也是徒劳。”
“你接着说。”嬴政下马,将马匹牵与靠近树林边。
姬蘅也下马,只是她身量娇小,下马速度有些缓慢,嬴政见状,有些尴尬,却还是走向姬蘅,道:“你搭上孤的手,孤搭你下来。”随后将手伸了过去。
姬蘅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一个转身的功夫,姬蘅便从马上下来了。
她抬起脸,欲往上看,却一不小心与他的眼神相撞,姬蘅心中一紧,心道:此人果真与传闻一点不像,分明俊俏雅致,下马后见他身量也非比寻常,但也不似传闻中的五尺小子,分明同一般侠士身量相当,虽不是那般健壮的英勇身姿,却有一种乐人管弦的美感。
嬴政立刻松开她的手,饶有兴致道:“继续。”
姬蘅也立刻转换回来,接着道:“早就听闻殿下要去楚国同楚国公主议亲,殿下有意要娶她为后,可如今又有人传殿下要来晋国,且为娶晋国公主为后,我虽不知哪一则是真,哪一则是假,可晋国实在太小,哪里比得上楚国庞大,若我是殿下,自然会选楚国。”
“你倒是替我做了决定。”
“非也,殿下是聪明人,应该可以理解。”姬蘅道,“不过晋国谣传四起,若非晋国公主自己不愿,哪里会有殿下拒婚的道理?”
言语中满含威胁,嬴政笑而不语。
“殿下若是拒婚,我那父王虽看着好言好语,可论及他那面子,若是挂不住,可不定会做出什么不正当的事情,您也知道,沈国,就是一件特例。”
“你威胁我?”嬴政笑了,如山间野狐,狡诈妖冶。
“那殿下可就误会我了。”姬蘅也笑,不过与嬴政的狐狸脸相比,显得更加乖巧可人,“晋国虽小,可到底也是六国中数一数二的,毕竟此处是晋国,秦王悄然来访,虽说可以鸣笛搬兵,可这大费周章,未免伤了两国和气,得不偿失。”
嬴政方才明白她的话中含义,如今晋国虽比不上秦国,却是吞并了沈国的大国,若是因这等小事导致两国交战,论及战力不一定更完全胜利,就即使是胜了也难免民生受苦;而楚国势力逐渐强大,切近几年来都安安与韩国相交甚深,有托大的嫌疑,原是贴附这秦国的楚国,此番无论如何都要定心。按照他的想法来看,若真的拖着两国联姻视若无睹,确是难以通过晋国这一关不说,还吊着楚国,如今在晋国,却又要去楚国,如此看来,这两方都是问题,就算他秦国再势力庞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适才殿下应该见到了我大姊。”姬蘅掩面笑道,“可殿下并没有同她一块,而是顺着采芹的马追到这里,许是她太快了,殿下追不上吧!
嬴政并不关心前词,听到“采芹”二字,问道:“那红衣女子却不是二公主吗?”
“不是。”姬蘅摇摇头,一脸深沉,“那是鹤偌殿下的女儿郑采芹。”
嬴政点头,却来不及思考太多。
“听你说了许多,你有办法让大公主不嫁我?”
“殿下才智过人,果如世人所传。”姬蘅拱手。
嬴政心下欢喜,却又想这世人所传,容色复杂。
姬蘅见他做此表情,又含糊道:“只此一传闻如出一辙,其余皆是不实。”
嬴政笑看她,心中感慨此女聪慧,让人琢磨不透。
“可你又是为何要帮孤出谋划策?”
姬蘅面色一改从容,撇嘴蹙眉,道:“自然是不愿她嫁于你,女子间的小恩怨,便不讲于殿下了。”
姬蘅露出厌恶神色,心中却想:若真说了,你还会顺着我安排的路走?
“那便算了。”嬴政轻松道,就做上马打算。
姬蘅却也想不到这秦王如此多疑,即是送来的忙也不愿接受,忙喊道:“且慢!”
姬蘅无奈。
嬴政回头看她。
“大姊抢了我的郎婿!”姬蘅瞬间满脸委屈,竟还有两滴泪落下,声音哽咽,着急道。
嬴政看她此时与刚才那个看透世事的沉稳女郎迥然不同,心生疑惑。
“只是如此?”
“殿下应也知晓我大姊是何许人也,她的传闻殿下可听说过?”见嬴政一脸茫然,继续道,“未曾出阁殿中就幕僚成群,多少俊俏郎君都入了她的殿上,如此这般,还不满足,竟将我爱慕多年之人强纳入殿,我知他刚毅,却还是不忍折辱,羞愤自尽。”
说罢,眼泪扑簌流下,我见犹怜。
见她落泪,少年嬴政有些为难,心下了然。
而此一言虽尽乎假话,却有一句是真的,姬蘅爱慕之人的确是不堪折辱,羞愤自尽的,但却万万不是因为姬苑。
还论真相如何,宫廷中的秘闻可多了去了,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只有当局者清。
而这一来二去,嬴政虽不知这事是否真假,但他明白不论这三公主有什么理由,既然遇到这种疑难,自动送上门来相助,他哪里有不接的道理。
“可是要告知你其他细节?”姬蘅幽怨道。
嬴政无语,道:“那倒也不必。”
又忙补充道:“既如此,你可要孤允诺你什么?”
“殿下可是中意那红衣女子。”姬蘅泪眼汪汪地看向采芹马匹消失的方向。
嬴政略一停顿,脑中闪过那抹红衣倩影。
“殿下看到她可欢喜?”姬蘅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明,“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把她纳入后宫。”
嬴政一脸深沉。
“殿下放心,她自小便养在吕太后跟前,身份尊贵,若是嫁与殿下为妃,已是足够了。”
嬴政一惊,心中闪过一丝慌乱,道:“她可愿意?”
姬蘅自然知道此人对采芹有什么心思,就凭他不顾众人眼光暴露秦王身份也要去追采芹,想来已经动情了,她原就自信满满,以采芹的容貌做风,是个儿郎都会喜欢。
“若殿下求娶,能结秦晋之好,我们晋国女子又有哪个会不愿呢?”
嬴政点头,道:“孤如何信得过你?”
“我的条件在后,如今采芹年方十三,还有三年才到破瓜之年,届时,殿下再来求娶,不是更好,而在此期间,殿下尽管去寻楚国公主,既不耽误殿下娶后,也不耽误殿下充实后宫,此来两全其美。”
一番言论,嬴政又是佩服,又是震惊。如此年纪轻轻就城府深至此地,幸好她未钟情于自己,否则变天的可不仅仅是后宫了。
“那便等你好消息。”嬴政言语干脆,心中却不想与此人多生联系。
“我已安排妥当,只差鱼儿落网。”姬蘅爽利的踩上马跷,侧身上马,同刚才狼狈下马判若两人。
“走吧殿下,不会让你久等,我们回去便会有结果了。”
秦王反应过来,略一点头,转身上马,二人驾马前进。
矫马场中途。
姬苑因想在众人面前一展风采,浑身上下金饰围绕,而今驾马前行已是困难无比,因此速度慢到了一定的程度。
而此时董良与韩子蜇听到马蹄声,以为遇上了秦王,急忙从树林爬出,待到三人眼神相撞,姬苑见两男子忽从林中爬出,心中恐慌,整个人向后扬去,手中的马绳也往后扯,马儿被勒后受惊,亦抬蹄向后。
眼看马匹受惊,向后仰起,姬苑整个人被吓得心慌意乱,身上珠玉美串叮呤作响,顿时花容失色,大喊:“抓刺客!”
董良与韩子蜇东张西望,心中腹诽:他俩是为了刺杀秦王来的,不曾想才撞见你的!
空喊一声,然晋王为避免影响儿女夺魁,故而提前派人勘察了道路周围,封锁了整个马道,自然也遣散了来往兵丁,任她姬苑如何大叫都无人应。
“公主别乱动!”
韩子蜇本想立刻离开,却不想队友董良优柔寡断,见着绝世美人在林中马儿受惊,差点儿从马上飞旋出去,便立刻好心肠的跳上后座,帮她驯马,手握住姬苑娇柔细腻的小手,方眼看去,英武男子搭配艳丽女郎,竟是一副大好春色。
且不说这董良容貌平凡,肤呈深蜜,头脑也略简单了些,但也只凭他那八尺有余的顶天立地就足以让旁的女子心生安全。
“莫不是想弄个驸马当当?”韩子蜇小声低估,却又霎时间反应过来:即便是英雄救美也要挑个合理身份的美人,这位可说晋国出了名的淫乱刁蛮,可真是色子头上一把刀,给命不要!
且说那董良原是晋国豪商之子,因父亲来往于晋秦两国通商,因为货币换算问题被秦国羁押了,如今还在牢中,董良因母亲掌家,担心丈夫就此死在秦国,家中无顶梁柱,便花钱给董良买了个小官,然董良心中不愿,自请入宫当守卫,以求历练出一副好气力。董良在宫中结识了秦人韩子蜇,而这韩子蜇便是更奇,原乃是山中修道之人,因多次往返泰山寻觅仙者无果,后机缘巧合与晋国三公主姬蘅相识,成为姬蘅的第一位门客。至于二人为何要刺杀秦王,董良因听说父亲在秦判刑死亡,心中怨恨秦王定制,欲替父报仇;而韩子蜇是属那一派,自不需过多解释,且说:天下有道,欲除暴安良,天有言,言必行。
往后他要做的事情可是不少。
“请公主握住马绳!”董良大喊,手却迅速搂住了姬苑的纤细腰肢。
姬苑瞪眼,心中气恼:“莽夫!你怎敢!还不放开本宫!”
听此一言,董良松开缆住姬苑的腰,展开双手,而此时姬苑摇摇晃晃,大喊:“啊啊啊……快抱住我!”
董良无奈,却始终担心姬苑安危,他心想着若不是自己平白无故从林中窜出来,惊吓了公主,又怎会多此一事,连忙又揽住姬苑。
姬苑心中害怕,连忙抓住董良揽她腰的手,头却想往后看去,只是马儿受惊,她也不敢随意动弹,便只好安分守己地呆愣原处,似是把自己交给了这个陌生男子。
可谁人不知她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之女,欲知晓身后揽住自己的男子是何模样,才好仔细将他收如殿内,这人似乎无比高大,想来身材甚好,且不若他这般护她周全,就即便是逆贼她也是要护住的。
心中暗想:若是相貌丑陋,倒也是可以原谅。
道上韩子蜇见二人郎情蜜意,无奈大喊:“董兄,尚可了。”
董良连忙奉劝姬苑抓好马绳,听道上韩子蜇催促,姬苑又怎会甘心放他离开,竟是不依不饶地乱动,周围的珠串首饰相互碰撞,吵得人心中焦虑。
“你先走,我送她一程!”不等韩子蜇反应过来,董良立刻驱使马匹往前驶去。
“驾———”
韩子蜇心下无语,指着周围的林树叹道:“你看看!你看看……真是绿水青山应犹在,人有善心怨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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