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归来长安月朦胧—靖长安之难（巳正）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巳正，长安城春寒料峭，阳光灿然，一如书里描绘的那样。

上元节前一天，长安城已然热闹非凡，正如明月记忆当中的模样，东西两市熙熙攘攘，锣鼓喧天，一派过节的氛围。

明月戴着面纱在明月倚竹坊二楼，临街的栏杆处坐着，剥吃一盘荔枝，眼神似是兴味盎然地打量十字街头抢先一众行肆店铺开业的小贩，实际上在用余光扫着不远处的望楼。

聂繁漪：崔六郎已到了西市口。

明月点头，递给繁漪一颗荔枝。

萧明月：狼入西市。

明月再抬眼，就看到望楼的斥候正在忙不迭变换黑色旗子，传递消息，于是不觉将那消息念了出来。

楼下崔六郎介绍着长安城的各种掌故，引着曹破延已经行至十字街中心，忽有所感，不易察觉地微微抬头朝明月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明月没有看他，而是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因为紧张而紧盯望楼的曹破延身上。

曹破延大约三十岁，一双凤眼目光阴鸷，肤色深棕，瘦削的下颌留着一圈硬邦邦的络腮黑胡，像是一把硬鬃毛刷。如果算上他头戴的白尖毡帽，整个人得有七尺多高。

而他所望向的望楼是一栋木制黑漆高亭，高逾八丈，矗立在西市的最中间，在其上可以俯瞰整个市场的动静。楼上有武侯，这些人都经过精心挑选，眼力敏锐，市里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

往年本是为了防止走水而设立的望楼，现在已归靖安司统领，而靖安司正为“捉狼”，也就是曹破延及他背后之人。

明月吃尽荔枝，起身接过聂繁漪递过来帕子擦手，一边擦一边淡声道。

萧明月：今日我们不回家。

聂繁漪：知道，已经都部署好了。

萧明月：望楼不出一刻就会把消息传到靖安司，我们只消等着。

萧明月：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阙勒霍多”。

聂繁漪：是。

聂繁漪：你去吧，我会替你看着。

明月再点头，进玉竹轩轻车熟路换男装易容，修饰身形，从坊内隐蔽的陋巷后门出来，乘着马车到了光德坊。

她差不多是和望楼的武侯同时到的，在众人忙着接应武侯的时候，她和其中一个小文书正好调换，小文书则在门房内线守卫的接应下出了靖安司，在离靖安司十丈远的马车里候着。

明月堂而皇之地进了靖安司，继而面不改色地被徐宾叫去做事。

徐宾：大约是狼入了西市罢，不出一刻会有人送报册过来，你接过来就仔细察看着。

萧明月：是。

明月压低嗓音答了声，徐宾就转头去忙自己的事了。

明月垂首在靖安司门口等了会儿，果然接到了报册，手捧着报册向殿内走，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紧张还是激动，只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灼痛。

一进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长安城沙盘。赤黏土捏的外郭城墙，黄蜂蜡捏的坊市墙垣，一百零八坊和二十五条大街排列严整如棋盘，就连坊内曲巷和漕运水渠都纤毫毕现——当然，唯独宫城是一片空白——旁边殿角还有一座四阶蟠龙铜漏水钟，与顺天门前的那台铜漏同调。

俯瞰此盘，辅以水漏，如自云端下视长安，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沙盘后站着两人，一老者一少年，老者是靖安司监正贺知章，少年则是靖安司司丞李泌。

明月尽量不去看李泌，而是集中精神去看眼前的报册，这样她就还可以忍受蚀骨相思之苦。

忽悠繁漪说是来探听前沿情报，明月其实是有私心的，这十二个时辰她想陪着李泌一起度过——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只能尽量多待一会儿。

李泌：贺监？

贺知章：长源，你安排便是。

明月听了一耳朵，心道：“似乎贺监说的话和我从书上看的不一样了？”

明月记忆力很好，这么多年更是将书中自己所记得的情节记录下来，反复背诵，是以不曾忘记半分。

记忆中贺知章虽然看似放权给李泌，但远没有现在这样宽容，竟能说出“随你安排”这话来。

李泌：谢过贺监。

贺监不问，李泌也就放手去做，并没有和他汇报自己是如何城中捉狼的。

每隔一小刻，就会有武侯飞奔进来，通传崔六郎和狼卫的行迹。

檀棋手持月杖，根据通传不断挪动黑俑到相应位置。狼卫的行走轨迹，形象地呈现在两位主事者眼前：这支商队正离繁华之地越行越远，逐渐靠近市西南的独柳树。

独柳树是西市专门处斩犯人的场所，商家嫌不吉利，多有远避，是以四周人越来越少。

李泌：友德，那附近有什么建筑？

李泌这一声一出，徐宾扭着发福的身躯跑到沙盘前，俯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沙盘，没一会儿就全无窒涩地背出来。

徐宾：东北巷，地势多洼下湿，只设有十六个货栈，旁接广通渠。开元十五年曾遇暴雨，渠水暴涨，三名胡商的存货悉毁，价五千贯……

李泌：这十六个货栈，可有出口？

徐宾：哎哎，没有，不过……

“狼入丙六货栈，未出！”徐宾的话被武侯打断，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到沙盘中的丙六货栈上。

李泌：就是这里了！

李泌：传令崔器，准备行动；不良人即刻清场货栈外围，不许任何人进出。西市二门随时待命。

来了，第一个关键点来了！明月的心突突直跳，举手打断了青年简短有力的命令。

萧明月：等等！

李泌：何事？

李泌有些不耐地看向瘦条条的小文书，眼神里的亮光一瞬消失，带着骇人的威压。

萧明月：能否不要清场？反正狼只在丙六货栈！

李泌：为何？

李泌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月，不过那只是看一个陌生人的冰冷罢了。

萧明月：突厥人听力敏锐，货栈又多有人畜喧哗，如果提前清场，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李泌：说得有理。

李泌听完她的解释，微微一颔首，眼神里不再有那股威压，却仍然气势万钧地道。

李泌：传令崔器准备行动；不良人于货栈周围伺机捕狼。西市二门随时待命！

“是。”武侯来不及舒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跑出靖安司大殿。

明月倒是能小小地松一口气，这第一个点，她已经改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下，不知能不能引起有益的蝴蝶效应。

明月正准备坐下去在《西市署报册》里寻找第二个点的关键，未发觉李泌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李泌：你是哪个州府的文书？

李泌：如此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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