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早知如此绊人心—上元节初遇（合）

“砰”地一声自远处传来，酒肆外随即有人大叫“迎凤楼放烟火了”，于是人群纷纷往迎凤楼的方向去，酒肆里的人也纷纷到窗边，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去看烟火，只有少年和偷儿及一旁的护卫定定地。

李泌：府中并不缺洒扫青衣。

少年沉吟，却仍见偷儿拽着他衣裳下摆且泪凝于睫，幽幽再叹。

李泌：罢了，就让你跟着檀棋做事吧。

偷儿闻言，感激地朝他跪下一拜，站起时头晕眼花，幸而被侍卫扶住了。

“大人，这钱还给您。”待站稳之后，她将碎银双手奉还给李泌，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李泌唤了小二来，见她脏兮兮的两只手伸到他面前，捏了捏额角，无奈地弯起嘴角。

李泌：不必了。

李泌拒了她还的钱，给她点了几样小菜，都是甜酸口的江南风味，她莫名吃得惯，于是不知不觉将好几碗稻米饭扒干净了。

不光菜，稻米饭也好吃，嚼几下就遍口香甜——大约是她饿极了的缘故。

李泌：看来你应该是江南来的，江南菜很合你胃口。

偷儿吃得快，姿态就未免有些狂放，听到李泌这句揶揄微微红了脸，也不顾脸上还沾了几个米粒，就含含糊糊地转移话题。

“大人，赐我个名字吧。”

李泌：唔……

李泌本就坐在窗边临街的位置，不过他对烟火无甚兴趣，只看到了红红绿绿的烟火背后始终皎洁的圆月。

李泌：明月，你的名字。

明月：明月记住了。

偷儿——不，现在是明月，明月乖巧地答道。

李泌用手中帕子替她捻下几个米粒包好，放在桌上没拿起来，直到李泌结了菜钱，两人并侍卫出了酒肆，他也没想着回去拿。

大人是爱洁的，明月想着，用力地搓搓自己黑炭一样的脏手。

不知道世间有多少个像她这样全无光环的穿越者，于大唐这样繁盛的时代竟也几乎活不下去，只能流浪，饶是这样，也流浪了三年才遇到了险些不愿意收留她的少年英杰。

瘦小的少女跟在青衫少年后面，圆眼盯着十字街交叉路口立的大走马绢灯，盯得出神。

夜市渐熄，商户们纷纷有人出来开始收下午就搭好的幌子了，宽巷上方的天空因此明晰了一些，人潮也逐渐褪去，留下一地的狼藉残羹，这样上元佳节便算是过完了。

繁华终究是要落幕的。

而玄宗治下的大唐，却正是一番万国来朝的好气象。

李泌带着明月，过了十字街口沿着北街走，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辆四角垂穗的双骑马车停在广通渠旁，那是李泌出门时坐的马车，自然也坐它回去。

侍卫从车上拿下一个小凳子让他们踩着上车，等他们上车，自己则脚一点地，便稳稳当当坐在车架上熟练地驾车回府。

李泌背后的李家，是累世的名士清贵，书香门第，大约在北周期间就因为“八柱国”将军之一的李弼而发迹了，传到李泌已是第六代了——若不是如此，也培养不出年少就能说棋的神童李泌了。

宫城东西面多住士宦人家，李家也不例外，就住在与宫城相隔一个坊区的醴泉坊。

从西市到醴泉坊，马车声辘辘不停，大约又走了一盏茶——明月觉得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因为李泌与她相顾无言，时间就分外漫长。

李泌掀起车帘，让明月先下车，明月一下车，视线便与一高鼻美目的女子的对上，明月料想这胡汉混血面容的女子就是檀棋了。果然，李泌下车就道——

李泌：檀棋，这孩子叫明月，若无意外，这孩子就跟着你做事了。

檀棋：是。

碍着主子在，檀棋并没有过多打量明月，即便看到了她脏兮兮的样子，闻到她身上那股并不好闻的气味。

但是不打量，并不代表不好奇，只不过在一个还不是太熟悉的小丫头面前，檀棋还是要端出大青衣的架子来的。

是以即便李泌点点头，然后带着侍卫回了书房，轮到檀棋带着明月去安置，她也没有多问明月的来历半句。

檀棋：明月，你记住，现在李府只有公子的父亲——也就是李家家主，大郎李尉和祖母常住，家主住丹青院，祖母老太太住葳蕤轩，公子住凤停阁，公子是不常回来的，只有重阳上元时回来。

檀棋：公子喜洁，不喜旁人碰触，更不喜欢灰尘和荤腥，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就要开始斋戒沐浴，洒扫门庭。

檀棋只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泌的喜与不喜，说也奇怪，明月三年以来都十分混沌的头脑听着这些似乎清醒了一些。

嗯，如果想要攻略李泌是清醒的话。

明月想着，脸又红了，默然由着檀棋将她带到一间下人房。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有话说的，自己的性子应当是欢脱的，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腼腆地对檀棋笑了笑。

檀棋面上没什么反应，实则内心还是有几分好感的，于是摸摸明月的头，给她张罗沐浴的水和衣服去了。

只消片刻，便有人往明月房里抬热水，檀棋则抱着皂色棉布襦裙跟在送水的小厮后面进门，把衣服放在一旁空着的竹制矮架上便退了出去。

明月这一澡洗得久，因为冬天河水结冰，她没法儿下河洗澡，只得由着自己脏。

檀棋：明月，你真是白皙——

檀棋没说完，忽而用手拨开她脸颊两侧的头发，才看清楚她额间正中心，原是一个向左的月牙状胎记，还是浑然天成的胭脂红色，平白给明月稚气的五官增添几分妖媚之感。

檀棋：好一个美人坯子。

檀棋在心里赞叹，要知道，作为一个胡汉混血，她很少这样夸别人。

檀棋微微一笑。

檀棋：今日你便好生歇息，明日去向公子请安。

明月应承了檀棋，忙不迭爬上软和的床睡觉，檀棋便带上门走了，明月并不知道檀棋实则是要向李泌禀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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