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四载,上元佳节夜。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无不张灯结彩庆贺佳节,东市西市更是人流如织,哗声鼎沸,此时此刻连金吾卫都松懈了宵禁巡守,只有望楼兢兢业业地值夜,以防走水。
人们一边走马观花般赏商铺门檐下的各式各样的灯,一边向摆摊的小贩买些爱吃的小食,没多大功夫,每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塞了一些诸如胡麻饼和蒸饼之类的糕饼点心。
还有些男子和年纪大些的妇人,干脆在路边的小摊坐下来,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一大群黑发黄脸的人中间还混着些或是高鼻深目或是全身黝黑的胡人,他们脱离了人群,并不去吃胡麻饼或是馄饨,而去吃那街尾寥寥几家的灸牛羊肉,吃得满嘴流油,啧啧赞叹。
东市西市,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开去,皆是店铺行肆,布粮铺,绢布店,铁丝店,珠宝铺,乐器铺一应俱全,入夜除了点门檐下的花灯,还燃着油灯,人们吃完点心就需要消食,正好进去逛逛。
上元佳节的夜晚,不到亥时,夜市是不会打烊的。
身着淡青色襦衫的少年只带了一个护卫,信步走在西市最热闹的十字街,却仿佛听不到也望不见这盛景似地,几乎入鬓的眉蹙着,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人群在他面前就像遇到了一块石头,默默地分出一个小岔又迅速地合流,毕竟少年虽打扮得不刻意,但那淡青色的料子一看就是士宦人家才能用的,入眼质感细腻,满大街大多是平民,没人敢不长眼地往他身上撞。
偏偏就有这么个乞儿还是偷儿,撞得少年几乎踉跄了一下,还没等少年怒意到达眉梢,就低眉顺眼地道了句“对不住”,并不看他是谁,就一股脑钻到人群中去了。
少年挑了挑眉,偷儿的小伎俩瞒不过他的眼睛,于是给了身后的护卫一个眼神。
只消一个眼神,身后年轻且武功高强的家生护卫就立时把以为自己没入人群就再也不会被抓到的偷儿擒住拿到少年面前了。
那偷儿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约摸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被黑灰糊了个干净,只能看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不忿又畏惧地瞪着少年,少年眸光一震。
街上人太多,少年便找了个酒肆歇脚,顺道审一审偷儿。
李泌:从何处来?
“……不知。”偷儿垂下头。
李泌:名讳?
少年看穿偷儿失落不似作假,同护卫对视一眼,再问他。
“……不知。”偷儿再答。
少年沉吟一番,换了问法。
李泌:饿吗?
“……”偷儿没有回答,肚子却呼噜响了一声,头垂得更低了,惹得酒肆其他的客人都遮遮掩掩地看向他们这边。
李泌:囊中银钱你皆可拿去,只消将钱囊还于我,我便不把你押送官衙。
少年一举一动,皆是士人风骨,不消说什么重话,偷儿已经把揣在怀中未捂热的钱囊拿出来,双手捏着递给少年。
少年却并不接,瞟了一眼侍卫,侍卫将钱囊接过,把里面的几两碎银抖在偷儿诚惶诚恐举起的手上,拂了拂上面落的灰,才将之递给少年。
李泌:走罢。
少年接过已经瘪瘪的钱囊重新在腰上系好,似乎叹了口气,对偷儿道。
偷儿起了心思,急急地攥住少年青衫的下摆。
“大人良善,不计较草民之过错,请大人收了草民做个奴仆吧!”
李泌:我长年身居道观,并不需要女子侍候。
偷儿却是一惊,原来眼前的少年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女儿身。
“可是……可是,他日若大人给的银钱用完,草民只怕还是要成为饿殍一具,大人难道就忍心草民横死长安城吗?”
偷儿的眼里已蓄了泪,可惜她此刻灰头土脸,又是个没长开的奶娃娃,并不动人。
李泌:忍心不忍心……
李泌:我十二岁就被加封东宫待诏,本以为出仕为民,终至兼济天下之责,谁知一朝被贬,一切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身居深山,自顾而不暇。
少年哼笑一声,偷儿却暗自惊异。
眼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竟十二岁就被调到东宫去陪读过,他只能是唐玄宗治下那位曾说棋的神童,唐中期著名的政治家,李泌。
偷儿原是二十一世纪的追星少女一枚,尤其喜欢易烊千玺,他的每一部电视剧电影都会追,早就得知了他出演《长安十二时辰》,于是去看原著,谁知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真正的大唐。
只是她记得自己的经历,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还有穿越的这具身体的身世,无处可去,只好靠乞讨偷窃为生。
漂泊了三年,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繁华无匹的长安城,上元佳节夜实在饿得不行,选了个看起来有钱的士人,谁知这就是她从得知这是开元年间就苦苦寻觅的李泌。
偷儿小心翼翼地抬头——总该看清他的脸吧。
青玉冠下一张轮廓还不甚分明的脸,无论是眉眼还是鼻子,还是那有唇珠的薄唇,无一处不像极了十四五岁时的千玺。
她光是看着,眼泪就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他乡遇故知,是该落泪的。
李泌:你何故如此……
少年的眉蹙得更紧了些,伸手欲扶她,却又顾忌她身上的片片脏污,于是无奈掏出手帕,隔着手帕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来。
“无甚,无甚。”偷儿抹去眼泪,吃力地慢慢站起身,带着鼻音道,“大人带草民回家吧,草民做个洒扫青衣的什么都好,只要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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